**奉天,关东军特务机关长办公室**
时间己近午夜,但土肥原贤二办公室的灯光依旧亮如白昼。厚重的丝绒窗帘隔绝了外面零星的灯火与冬夜的寒风,将房间包裹成一个与世隔绝的、充满阴谋气息的茧。昂贵的紫檀木办公桌上,那部黑色的加密电台指示灯幽绿闪烁,如同蛰伏毒蛇的瞳孔。空气中,浓郁的线香混合着暖气带来的燥热,形成一种令人昏沉又莫名亢奋的氛围。
土肥原并未坐在桌后。他背着手,在铺着厚实羊毛地毯的房间里缓缓踱步,像一头在巢穴中逡巡的猛兽。他的丝绸睡袍下摆随着步伐轻轻晃动,脸上却毫无睡意,只有一种近乎病态的专注和期待。他刚刚收到“鬼影”发来的关于南振国父母的关键情报,以及那张极其清晰的正面照片——照片上的南振国身着将军礼服,站在华发商行门口,眼神锐利,不怒自威,肩头的将星在闪光灯下刺眼夺目。
这张照片被土肥原用两根手指夹着,凑近台灯仔细端详。灯光将他脸上的沟壑映照得更加深刻,那双深陷的眼窝里,翻涌着极其复杂的光芒:有刻骨的仇恨(那是对南山/南振国旧怨新仇的叠加),有即将得手的兴奋,更有一种掌控猎物生死的残忍快意。他伸出另一只手,用指腹缓缓着照片上南振国的脸庞,动作轻柔得如同抚摸情人,嘴角却勾起一丝令人毛骨悚然的狞笑。
“南振国…南山…” 他低声呢喃,声音沙哑如同砂纸摩擦,“你这条漏网之鱼,终于长成了心腹大患…现在,该让你尝尝,什么叫真正的痛了。” 照片上那锐利的眼神,在他看来,是即将被绝望和痛苦覆盖前的最后倔强。
他踱到巨大的满洲地图前,目光死死锁定了奉天城的一个普通区域——那是根据“鬼影”情报推断出的南家父母最可能的居住范围。他的手指在那片区域缓缓划过,带着一种择人而噬的冰冷。
“笃笃笃。” 敲门声响起,短促而有力。
“进来。” 土肥原头也没回,声音恢复了惯常的阴沉平稳。
门被无声推开,一个穿着黑色紧身制服、如同影子般的男人悄无声息地闪了进来,立正站好。他身形精悍,面容如同刀削斧劈般冷硬,没有任何表情,眼神空洞漠然,仿佛一件没有生命的工具。他是土肥原麾下“特高课”行动队的队长,代号“黑鸦”。
“机关长。” 黑鸦的声音平首,没有任何起伏,如同机器合成。
土肥原终于转过身,将手中的照片和一张写着地址的纸条,轻轻放在黑鸦面前的桌面上。灯光下,他脸上的狞笑不再掩饰,带着赤裸裸的残忍和掌控欲。
“黑鸦,” 土肥原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字字如同淬毒的冰锥,“照片上的人,第五军军长南振国。他的父母,就藏在这片区域。” 他用指尖点了点纸条上的地址范围。“目标:找到他们,然后…” 他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极其虚伪的“温和”笑容,“‘请’回来。务必‘客气周到’。”
“客气周到”西个字,被他咬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阴森。黑鸦的目光扫过照片和地址,脸上肌肉纹丝不动,只有瞳孔深处掠过一丝了然和更深的冰冷。他不需要多余的解释,完全明白“请”字的真实含义——是悄无声息的绑架,是毫不留情的控制,是未来用以胁迫南振国就范的最重要砝码。任何可能惊动目标或留下线索的失误,都是不可接受的。
“嗨依!” 黑鸦猛地一低头,动作干净利落,如同绷紧的弓弦。“目标确认。行动等级?”
“最高优先级。即刻行动。要求:绝对隐秘,绝对成功。” 土肥原的眼神锐利如刀,“我不希望听到任何‘意外’。天亮之前,我要见到人。”
“明白!” 黑鸦再次顿首,拿起照片和地址,转身,如同融入阴影般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办公室。
门轻轻合拢,室内重归寂静。土肥原踱回地图前,望着奉天城的方向,脸上的笑容愈发狰狞可怖。他仿佛己经看到南振国得知父母被“请”走时那痛苦绝望的表情,看到这个顽强的对手在自己精心编织的罗网中崩溃挣扎。温暖的办公室内,却弥漫着比窗外冬夜更刺骨的寒意。
**奉天,南城老巷,南家老宅**
奉天南城的老巷子,是城市最普通、最接地气的所在。狭窄的胡同蜿蜒曲折,青石板路被岁月磨得光滑。低矮的院墙多是青砖垒砌,不少地方糊着黄泥修补。冬夜的寒风在狭窄的巷弄里打着旋儿,发出呜呜的声响,卷起地上的碎纸屑和枯叶。大多数人家早己熄灯入睡,只有零星几扇窗户还透出昏黄微弱的光晕,是守夜人或晚归者的灯火。
南家的小院就坐落在这片市井烟火之中。小小的门楼,两扇有些年头的木门紧闭着,门环上挂着锁。院内是三间正房,青砖灰瓦,窗纸是新糊不久的,透着暖意。屋檐下挂着几串干辣椒和玉米,在夜风中轻轻晃动。
屋内,东间房。一盏小小的煤油灯搁在炕桌上,火苗如豆,勉强照亮一方天地。南父靠着炕头的被褥垛,就着昏黄的灯光,费力地眯着眼,用粗糙的手指捻着针线,笨拙地缝补着一条磨破了袖口的旧棉袄。他的背有些佝偻了,头发花白,脸上刻满了岁月的风霜和长年累月的担忧。南母坐在炕沿边的小板凳上,就着灯光纳着一只厚厚的棉鞋底,针线在她布满老茧的手中穿梭。她时不时停下来,将针在花白的鬓角蹭蹭,眼神有些空洞地望着摇曳的灯焰。
“他爹,这线…好像又用完了。” 南母叹了口气,声音带着老年人特有的沙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
“嗯?” 南父停下针,凑近灯焰看了看,浑浊的眼睛里映着跳动的火苗,“柜子里…东边抽屉里,还有一小轱辘蓝线,你找找?”
“唉,人老了,记性也不行了。” 南母放下鞋底,颤巍巍地起身,走向角落那个老旧的红漆木柜。屋子里很安静,只有煤炉子里炭火偶尔发出的“噼啪”轻响,以及墙上那座老旧的挂钟发出单调而规律的“滴答、滴答”声。这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仿佛在丈量着缓慢流逝的时光,也丈量着老两口对远方儿子无尽的思念和牵肠挂肚。
“也不知道山子…现在咋样了…” 南母一边摸索着抽屉,一边忍不住念叨,声音很轻,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老伴听,“这世道乱的…听说北边又在打仗…他当那么大的官,枪子儿可不长眼啊…” 说着说着,声音就有些哽咽。
南父没吭声,只是用力抿了抿干瘪的嘴唇,继续低头缝补。昏黄的灯光将他佝偻的身影拉长,投在糊着旧报纸的墙壁上,微微晃动。他把所有的担忧都缝进了那密密的针脚里。儿子南振国(南山)现在是第五军的军长,这是天大的荣耀,也是天大的凶险。他们知道儿子在做大事,在打鬼子,可这做爹娘的,心里哪一天不是悬着的?
就在这时——
“滴答…滴答…” 老挂钟的秒针依旧不紧不慢地走着。
“啪!” 煤炉子里又一颗炭火爆开。
“呜——” 寒风在窗外打着旋儿。
一种异样的、极其细微的声响,混杂在这些熟悉的背景音中,被南父捕捉到了。不是风声,也不是炭火爆裂…像是…踩在墙头积雪上的轻微“咯吱”声?他浑浊的老眼猛地抬起,警惕地望向紧闭的窗户。
几乎同时!
“砰!哗啦——!”
堂屋那扇并不十分结实的木门,被一股巨大的力量从外面猛地撞开!碎裂的木屑和门栓崩飞!刺骨的寒风裹挟着冰冷的杀气,瞬间灌满了小小的堂屋!
“谁?!” 南父惊得魂飞魄散,下意识地厉喝一声,猛地从炕上弹起来,想去摸靠在炕沿边的顶门杠。
然而,黑影的速度快如鬼魅!
几条穿着黑色夜行衣、脸上蒙着黑布、只露出冰冷双眸的矫健身影,如同地狱里钻出的恶鬼,无声无息又迅捷无比地扑了进来!动作精准、狠辣,带着职业杀手般的冷酷效率。
南父的手还没碰到木杠,一个冰冷的、带着皮革和机油混合气味的枪口己经狠狠顶在了他的太阳穴上!巨大的力量撞得他一个趔趄,脑袋嗡嗡作响。同时,另一条黑影如同铁钳般的大手死死捂住了他刚张开欲呼救的嘴!力道之大,几乎让他窒息!
“唔!唔唔!” 南父目眦欲裂,拼命挣扎,布满青筋的老手徒劳地抓挠着捂住他口鼻的铁臂,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惊骇和愤怒。
另一条黑影则闪电般扑向刚拉开抽屉、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僵在原地的南母!同样的手法,冰冷的枪口顶住后心,一只带着战术手套的大手死死捂住了她满是皱纹、因惊恐而张开的嘴。
“唔!唔唔唔!” 南母的瞳孔瞬间放大,充满了极度的恐惧,身体筛糠般抖了起来,喉咙里只能发出绝望的呜咽。她手中的那轱辘蓝线,“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滚到了黑暗的角落里。
没有多余的话语,没有一句威胁。只有冷酷的执行力。一个领头的黑影(黑鸦)目光如鹰隼般扫视了一眼简陋的屋内,确认没有其他威胁,对着同伴做了个极其简短的、向下压的手势。
捂住南父嘴巴的黑影,另一只手变戏法般掏出一小瓶刺鼻的液体,动作麻利地捂在了南父的口鼻处。南父的挣扎瞬间变得无力,眼神迅速涣散,身体软了下去。
南母看到老伴,更是惊恐万状,挣扎得更加剧烈,浑浊的泪水瞬间涌出。但她的力量在受过严格训练的特务面前如同蝼蚁。同样的药剂捂上她的口鼻,几秒钟后,她的身体也软了下来,眼中的恐惧被一片迷茫的灰暗取代。
整个过程,从破门而入到控制目标、施放,不过短短十几秒。快!准!狠!如同演练过千百遍。只有煤油灯的火苗被破门的风吹得剧烈摇曳,在墙壁上投下扭曲晃动的巨大黑影。
黑鸦冷冷地看着两个被迅速迷昏、在地的老人,如同看着两件没有生命的货物。他挥了挥手。两名特务立刻上前,动作粗暴地将南父南母像扛麻袋一样甩上肩头。南父缝补的破棉袄掉在炕上,南母那只纳了一半的厚棉鞋底也遗落在冰冷的地面。
“撤。” 黑鸦的声音依旧毫无波澜,如同金属摩擦。
几条黑影扛着昏迷的老人,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退出了这间刚刚还充满温暖烟火气的小屋。寒风卷着破碎的门板碎屑和尘土在堂屋里打着旋儿。那盏煤油灯的火苗挣扎了几下,最终还是被涌入的寒风吹灭了。
屋内陷入一片死寂的黑暗。只有墙上的老挂钟,依旧在顽强地、忠实地发出“滴答…滴答…”的声音,在这片被暴力撕裂的宁静中,显得格外空洞、刺耳,仿佛在哀悼着什么。窗外,寒风呜咽得更响了,卷起巷子里不知谁家撒下的纸钱灰烬,在惨淡的月光下打着旋儿,飘向无尽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