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三一年九月下旬。西平城。
深秋的寒风,裹挟着浓得化不开的硝烟与死亡气息,在西平城头呜咽盘旋。铅灰色的天空低垂,如同巨大的、浸透了鲜血的裹尸布,沉沉地压在这座关东孤城之上。城外,广袤的田野一片死寂,焦黑的土地上布满狰狞的弹坑,枯死的蒿草在风中瑟瑟发抖,如同绝望的魂灵。空气冰冷刺骨,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烈的硫磺、焦糊血肉和泥土的腥气,沉重得令人窒息。
西平城,这座古老的城墙,此刻如同一条伤痕累累的巨龙,盘踞在辽北平原上。青灰色的墙砖上,布满了新旧交叠的弹痕,许多垛口被炸塌,露出了里面夯土的筋骨。城墙上下,第五军第二师的官兵们如同蚁群般忙碌着,用沙袋、圆木、甚至从废墟中扒出的砖石,争分夺秒地加固着残破的工事。士兵们脸上带着长途跋涉的疲惫和连日血战的硝烟,眼神却异常坚定,透着一股与城共存亡的决绝。
城中心临时军部的地下掩体内,气氛凝重。电台的蜂鸣声、电话铃声、参谋人员急促的脚步声和远处隐隐传来的引擎轰鸣交织在一起。南山站在巨大的西平城防图前,眉头紧锁,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突然,一阵极其沉闷、如同大地深处传来的闷雷声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
“来了!”观察哨凄厉的嘶吼声通过电话线传来,带着破音的颤抖,“东南方向!日军重炮阵地!开火了——!”
话音未落!
“呜——咻——!!!”
尖锐刺耳的破空声撕裂了死寂的空气!如同地狱恶鬼的尖啸,由远及近,瞬间充斥了所有人的耳膜!那声音是如此恐怖,带着毁灭一切的威压,让人的心脏都仿佛要停止跳动!
“炮击——!隐蔽——!!!”
凄厉的警报声响彻全城!但一切都己经太晚了!
**轰隆隆隆——!!!**
**轰!轰!轰!轰!**
天崩地裂!末日降临!
第一波重炮炮弹,如同陨石般狠狠砸在了西平城东、北两面的城墙上!巨大的火球冲天而起,瞬间吞噬了城墙的一段!灼热的气浪裹挟着数以吨计的砖石、泥土、破碎的肢体和武器碎片,如同火山喷发般向西面八方疯狂抛射!整个大地都在剧烈地颤抖、呻吟!冲击波如同无形的巨锤,狠狠撞在城内的建筑上,无数窗户玻璃瞬间化为齑粉!烟尘冲天而起,迅速遮蔽了小半个天空!
紧接着,是第二波、第三波……更加密集、更加狂暴的炮击!如同钢铁与火焰的死亡风暴,无休无止地倾泻在古老的城垣上!
炮击的目标异常明确——关东军第二师团(主攻东城)、第六师团(主攻北城)的重炮联队,将他们威力巨大的**150mm重型榴弹炮**和**105mm加农炮**的炮口,死死对准了西平城墙的薄弱点和城门!
“轰——!!!”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东门附近的一段城墙在连续的重击下,终于不堪重负,如同被巨兽咬掉一块般,轰然垮塌!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冒着浓烟和火光的缺口!碎石和泥土如同瀑布般倾泻而下!
“他妈的!小鬼子的炮疯了!”城内的炮旅指挥所,旅长**王晓东**双眼赤红,脸上沾满了震落的尘土。他对着电话嘶吼:“**炮营!给老子还击!压制!压制他们的炮兵阵地!** 不能让他们这么肆无忌惮地轰城墙!”
“是!旅长!开炮——!”
部署在城内核心区域的第五军炮旅最后一个营(以75mm克虏伯野炮为主),发出了不甘的怒吼!炮弹呼啸着飞出城去,砸向日军炮兵阵地的大致方向。然而,无论是射程、威力还是数量,都远逊于日军的重炮群。第五军的炮火,如同投入狂涛中的石子,虽然也掀起了一些水花(炸毁了几门来不及转移的日军山炮,引起一些混乱),但根本无法撼动日军重炮阵地的根基,更像是绝望中的悲鸣。
日军的炮火更加凶猛了!他们显然发现了守军炮兵的位置,一部分重炮开始调整射角,将致命的炮弹砸向城内!剧烈的爆炸在街巷中腾起,房屋成片倒塌,火光冲天而起!西平城内,瞬间也陷入了火海与废墟之中!
炮火延伸!步兵进攻的信号!
“板载——!!!”
“突击——!!!”
震天的鬼哭狼嚎般的呐喊声,在炮火的间隙中响起!如同潮水般的土黄色身影,从东、北两个方向,向着硝烟弥漫、残破不堪的西平城墙发起了决死冲锋!
日军步兵在坦克(主要是八九式中战车)和装甲车的掩护下,在轻重机枪的疯狂扫射下,如同蝗虫般涌向城墙的缺口和尚未完全坍塌的城墙段!他们架起云梯,投掷手榴弹,试图用血肉之躯撕开守军的防线!
“小鬼子!上来了——!”
“机枪!给老子打!”
“手榴弹!扔啊!”
城墙上,瞬间爆发出更加猛烈的枪声和爆炸声!第二师师长张志豪,吊着受伤的胳膊,脸上被硝烟熏得漆黑,如同一尊怒目金刚,站在东门附近一段相对完好的城墙上,嘶声力竭地指挥着!
“三团!堵住缺口!用沙袋!用尸体!也要给老子堵住!重机枪!瞄准鬼子的坦克履带打!集束手榴弹!准备!”
“一团!西面、南面给老子盯死了!防止鬼子迂回!”
他的声音早己嘶哑,却如同定海神针,激励着每一个士兵。子弹嗖嗖地从他身边飞过,炮弹掀起的碎石砸在他的钢盔上当当作响,他浑然不觉!
战斗瞬间进入了最惨烈的白热化!
东城墙缺口处,成了名副其实的绞肉机!日军的坦克试图从缺口处强行突入,守军士兵抱着集束手榴弹,高喊着“杀鬼子!”,从断壁残垣后跃出,扑向滚滚而来的钢铁巨兽!
“轰——!”一声巨响,一辆八九式中战车的履带被炸断,瘫痪在缺口处,燃起熊熊大火,反而成了后续日军的障碍。但更多的日军步兵,踩着同袍的尸体和燃烧的坦克残骸,嚎叫着冲了上来!守军士兵用刺刀、用枪托、用牙齿,与冲上来的日军展开了残酷的肉搏!缺口处,尸体迅速堆积如山,鲜血将焦黑的泥土浸泡成了粘稠的泥沼!
北城墙方向,战斗同样惨烈。日军第六师团以大队为单位,在炮火掩护下,连续不断地冲击着相对陡峭的北城墙。守军依托残存的垛口和临时搭建的火力点,用密集的手榴弹雨和精准的步枪射击,将一波波爬上云梯的日军打下去。城下,日军的尸体层层叠叠。
张志豪在城墙上奔跑着,咆哮着,哪里最危急,他就出现在哪里!他夺过一挺被打哑火的捷克式轻机枪,架在沙袋上,对着城下蚁附而上的日军疯狂扫射!灼热的弹壳跳跃着,他的肩膀被后坐力震得生疼,伤口崩裂,鲜血染红了绷带,但他浑然不顾!
“弟兄们!顶住!给我狠狠地打!让狗日的小鬼子看看,咱东北爷们的血性!”他的吼声在枪炮声中显得格外悲壮。
战斗从清晨一首持续到黄昏。日军的进攻如同海浪,一波接着一波,永不停歇。每一次进攻被打退,紧跟着就是更加猛烈的炮火覆盖,然后又是新的冲锋。
当夕阳如同巨大的血球,挣扎着沉入西边弥漫的硝烟地平线时,枪炮声才渐渐稀疏下来。日军丢下满地狼藉的尸体和燃烧的钢铁残骸,如同退潮般暂时撤了下去。城墙上下,一片死寂,只有伤兵痛苦的呻吟和火焰燃烧的噼啪声在风中飘荡。
张志豪拄着一支上了刺刀的步枪,艰难地站在东门城楼的废墟上。他望着城墙内外地狱般的景象,虎目含泪。
参谋踉跄着跑过来,声音带着哭腔:“师座……统计……初步统计出来了……”
“东、北城墙……三团……伤亡……三分之二……王团长……在缺口指挥时,被鬼子掷弹筒……炸没了……尸骨……尸骨无存……”
“西、南城墙……一团……伤亡……过半……”
张志豪的身体晃了晃,一口鲜血猛地喷了出来,溅在焦黑的城砖上。他死死抓住冰冷的城墙边缘,指关节捏得发白。三团,那是跟着他从军部一路血战出来的老底子啊!王团长,他的老兄弟……
他缓缓抬起头,望向城外。日军庞大的营地连绵不绝,灯火如同繁星,新的重炮阵地正在构筑,更多的部队正在集结。他知道,这仅仅是开始,更残酷的还在后面。
就在这时,一名通讯兵跌跌撞撞地跑上城墙,将一份沾着血迹的电报交到张志豪手中,又迅速跑向城内的军部。
电文是南山发来的,只有简短的几个字:
“东丘猎狐,时机自握。南振国。”
张志豪看着电文,又望向城东方向那片在暮色中显得格外幽深的丘陵地带,眼中闪过一丝决然的光芒。他明白军长的意思——是时候,让潜伏在那里的张跃和王晓东的炮营,亮出獠牙了!目标:小鬼子的命脉——弹药库!
他擦掉嘴角的血迹,对着城外日军那灯火通明的营地,发出如同受伤孤狼般的低吼:
“小鬼子……等着吧……血债,要用血来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