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太子“秽土转生”的阴影如同墨汁滴入宣纸,在长安权贵圈层中无声晕染、扩散。东宫被严密封闭,昔日门庭若市的景象荡然无存,只剩下金吾卫冰冷的甲胄和森严的守卫。朝堂之上,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每一次廷议,都像在薄冰上行走,无人敢轻易提及那个名字,却又无人能忽略那巨大的空缺和潜藏的危机。李世民的面色愈发冷峻,眉宇间的疲惫被一种深沉的、审视一切的目光取代。废太子虽“死”,但阴兵符下落不明,韦贵妃在法会闹剧后称病深居甘露殿,却如同蛰伏的毒蛇,更令人不安。储位空悬,暗流汹涌,谁将成为新的风暴眼?
答案似乎指向了仅存的嫡子——魏王李泰。
然而此刻的魏王府,气氛却与外界揣测的“春风得意”截然相反。书房内,李泰烦躁地将一本摊开的《论语》扫落在地,上好的徽墨溅了一地。他瘫在宽大的紫檀木椅中,俊朗的脸上满是颓丧、惊惶和不忿。
“凭什么?!凭什么李承乾那厮诈死跑路,留下个烂摊子,屎盆子却要扣在本王头上?!”他猛地灌了一口冰冷的酽茶,声音带着委屈的沙哑,“父皇看本王的眼神…就像看下一个逆贼!那些朝臣,表面恭敬,背地里指不定怎么编排!还有韦氏那毒妇…她肯定憋着坏水!李遥!你说!本王现在该怎么办?!坐在这里等死吗?!”他赤红的眼睛瞪向坐在下首、裹着厚裘依旧难掩病容的李遥,如同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李遥靠在铺了厚软垫的圈椅里,胸口寒核的刺痛让他微微蹙眉。他看着眼前这个锦衣玉食长大、骤然被推上风口浪尖而方寸大乱的年轻王爷,心中并无多少同情,只有对时局的冰冷计算。李泰是眼下唯一能推出来平衡韦氏、暂时稳定朝局的棋子,但他这副德行…别说争储,自保都难。
“殿下…”李遥的声音带着病中的虚弱,却异常清晰,“太子‘薨逝’,您身为嫡子,己成众矢之的。此时,与其惶恐不安,授人以柄,不如…主动出击,重塑人设。”
“人设?”李泰茫然地重复这个怪词。
“对,人设。”李遥眼中闪过一丝精光,那是属于现代社畜在危机公关中磨砺出的本能,“殿下往日留给世人的印象是什么?文采斐然?博学多才?礼贤下士?”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恕臣首言,在如今这风雨飘摇的关头,这些…都不顶用!朝野上下,百姓心中,最需要看到什么?是定海神针!是勤勉务实!是能与他们同甘共苦的…自己人!”
“自己人?”李泰更懵了。
“对!自己人!”李遥身体微微前倾,忍着不适,语气带着蛊惑的力量,“一个…996批奏折,卷死太子的打工人!”
“996?打工人?”李泰感觉自己在听天书。
“殿下请看!”李遥示意裴十二展开一幅连夜赶制的巨大卷轴。卷轴上,用极其醒目的大字写着:
“魏王李泰·励精图治十二时辰”计划书
下面密密麻麻列着条目:
卯时正(5:00):闻鸡起舞,习武强身(需有画师现场作画)。
辰时初(7:00):简朴早膳(粟米粥配咸菜,餐具用粗陶,务必“不经意”被侍从“泄露”给市井)。
辰时正(8:00)-午时正(12:00):批阅奏折(地点:府衙书房。要点:姿势端正,眉头紧锁,朱笔勤动。每隔半个时辰,需有内侍“心疼”地送上提神苦茶,殿下“拒之”,言:“国事未毕,岂敢懈怠!”)。
午时正(12:00):午膳(标准:西菜一汤,无荤腥。用餐时间:一炷香。用餐间隙,“抽空”召见一寒门学子或老农问询民情)。
未时初(13:00)-酉时正(17:00):继续批阅奏折/召见大臣议事(重点:展现高效、务实、不摆架子。对臣下谦称“小王”,多用“请教”、“辛苦”等词)。
酉时正(17:00):晚膳(同午膳标准)。
戌时初(19:00)-子时正(23:00):加班批阅奏折/研读治国典籍(核心时段!务必灯火通明!需安排“内侍劝歇息”桥段,殿下答:“奏折如山,民情如火,本王岂能安寝?”声音要大,要“不小心”传到院外!)。
子时正(23:00)后:方“勉强”就寝(就寝前,可“偶发灵感”,披衣而起,于窗前“忧国忧民”长叹,务必被巡夜侍卫“目击”)。
卷轴最下方,还用朱砂写着醒目标语:
“卷王本王,勤政标杆!
前有废太子谋逆误国,
今有魏王殿下007救火!
(注:007意为从卯时到子时,一周七日无休!)”
李泰看着这密密麻麻、精确到刻、如同枷锁般的“计划书”,眼睛越瞪越大,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鸭蛋。这…这比坐牢还苦!这“人设”…是要把他活活累死吗?!
“李…李遥!”李泰的声音都变调了,“你…你这是要本王的命!本王…本王何曾受过这等苦楚?!”
“殿下!”李遥猛地咳嗽几声,脸色更白,声音却斩钉截铁,“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法!前太子为何失尽人心?骄奢淫逸,不恤民力!殿下要争的,不是东宫那把椅子,是民心!是朝野的认可!是陛下的安心!让天下人看看,谁是那个在危难时刻,夙兴夜寐,为社稷、为黎民操碎了心的‘打工人’!谁是那个只会躲在阴沟里玩弄阴谋诡计的‘前老板’!这苦,殿下吃也得吃,不吃…也得吃!否则,明日韦贵妃一道谗言,后日可能就是金吾卫围府!殿下是想当‘卷王’,还是想当‘阶下囚’?!”
“打工人”…“卷王”…“前老板”…“阶下囚”…
这些怪词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李泰心上!他看着李遥那病骨支离却眼神锐利如刀的模样,再想想父皇冰冷的眼神和韦氏可能的狠毒,一股寒意混合着不甘和一丝被点燃的、名为“求生欲”的火焰,猛地窜了起来!
他咬了咬牙,脸上闪过一丝狠色,猛地一拍桌子:“干了!本王…本王就做一回这‘卷王’!李遥,你给本王盯紧了!要是演砸了…本王先拿你试问!”
魏王府的大门,前所未有地对“民间”敞开了(有限度的)。
“励精图治十二时辰”计划,在李遥近乎苛刻的“导演”和裴十二跑断腿的执行下,轰轰烈烈地拉开了帷幕。
卯时,天蒙蒙亮。魏王府演武场。李泰穿着朴素的武士服,在深秋的寒风中,笨拙地挥舞着一柄木剑,冻得鼻涕首流。旁边,宫廷画师“恰好”路过,将这一幕“闻鸡起舞”的“英姿”忠实记录。
辰时,王府偏厅。李泰看着眼前粗陶碗里寡淡的粟米粥和一小碟黑乎乎的酱菜,脸都绿了。在裴十二“殷切”的目光注视下,他捏着鼻子,如同吃药般艰难吞咽。很快,“魏王殿下简朴早膳,与民同苦”的消息,伴随着那粗陶餐具的“实物图”,悄然流入了东西市的茶馆酒肆。
辰时正,府衙书房。巨大的书案上,奏折堆积如山(部分是李遥从户部借来的陈年旧档充数)。李泰正襟危坐,眉头紧锁,朱笔在奏折上勾画。每隔半个时辰,内侍准时端上苦得舌头发麻的提神药茶,李泰“忍痛”推开,声音洪亮(确保门外能听见):“放着!本王批完这本再说!” 声音里带着刻意为之的沙哑和疲惫。
午时,依旧是粗茶淡饭。席间,一个被“安排”好的、衣衫褴褛的老农被带入,颤巍巍地诉说京郊田亩遭了虫害。李泰听得“极其认真”,当场“拍板”从王府私库拨粮赈济(反正羊毛出在羊身上),赢得老农感激涕零,高呼“贤王”!
下午,议事。李泰强打精神,对着几个前来禀报漕运事务的中低层官员,一改往日高高在上的姿态,竟主动询问细节,还用了“辛苦诸位”、“小王受教”等词,惊得那几个官员受宠若惊,出门时走路都发飘。
夜晚,才是重头戏。魏王府的书房,灯火彻夜长明,如同黑暗中的灯塔。窗纸上,清晰地映出李泰伏案批阅奏折的剪影,那身影时而奋笔疾书,时而疲惫地揉着额角。子时将至,内侍总管“心疼”地入内劝歇息。
“殿下,夜己深沉,龙体为重啊!”
窗纸上,那身影猛地站起,声音带着压抑的激动和无比的“责任感”,清晰地穿透静夜:
“奏折如山!民情如火!逆贼(指太子)祸乱未平,阴兵之患未消!本王…本王岂能安寝?!退下!” 声音在寂静的夜里传出老远,被“恰好”巡逻至此的金吾卫小队听得真真切切。
与此同时,在李遥的授意和裴十二的暗中推动下,一场前所未有的“造星运动”在长安市井悄然爆发。
“号外!号外!魏王殿下心系黎民,自减用度,粗茶淡饭!”
“感人至深!贤王李泰彻夜批阅奏折,忧国忘身!”
“对比!前太子骄奢淫逸祸国殃民!今有魏王夙夜在公力挽狂澜!”
“打工人之光!奋斗者楷模!跟着魏王殿下卷起来!大唐有救了!”
各种带着强烈情绪和现代网络语风格的小报、童谣、说书段子,如同病毒般在酒肆、茶馆、勾栏瓦舍疯狂传播。李遥甚至让裴十二找了一批口齿伶俐的孩童,教他们唱起了魔性的口号:
“泰王泰王,熬夜之王!”
“奏折批光,卷死前狼(指太子)!”
“勤政爱民,福利加倍!(指承诺的减税)”
效果,是爆炸性的。
被阴兵之乱、太子诈死、韦妃敛财等一连串事件搞得人心惶惶、急需精神寄托的长安百姓,瞬间被李泰这“接地气”、“拼命三郎”的“打工人”人设击中了!尤其是那些在底层挣扎、对权贵充满不信任感的平民和寒门,仿佛在李泰身上看到了一个不一样的、能与他们“共情”的皇子形象!
“魏王殿下…真是…太不容易了!”
“是啊!你看那黑眼圈!比我家拉磨的驴都重!”
“粗茶淡饭啊!这才是心系百姓的好王爷!”
“比那个只会搞阴谋诈死的强一万倍!”
“支持魏王殿下!卷死那些蛀虫!”
“对!卷死他们!”
狂热的气氛迅速凝聚、发酵!不知是谁最先喊出了“泰米”(取“李泰的米”,寓意支持者是其根基)的口号,迅速得到响应。很快,自发的“泰米”群体出现了!他们多是市井青年、小商贩、寒门学子,以统一的粗布头巾(效仿李泰的“简朴”)为标识,开始有组织地在魏王府附近聚集,高呼支持口号,甚至自发“维护”王府周边的秩序,驱赶他们认为“可疑”的人。
这股力量,如同滚雪球般越来越大,也越来越难以控制。
这日,李泰按照“剧本”,在王府门前“偶遇”几位前来“感谢赈灾”的京郊老农(实为安排),正上演着“君臣鱼水情”的感人戏码。周围聚集了数百名狂热的“泰米”,他们挥舞着自制的简陋小旗,上面写着“卷王本王”、“996之光”、“支持泰王,永业田翻倍”(被曲解和放大的口号)等字样,气氛热烈如同庆典。
“魏王殿下贤明!”
“殿下保重身体啊!”
“我们‘泰米’永远支持您!”
声浪一浪高过一浪。
李泰被这山呼海啸般的拥戴弄得有些飘飘然,脸上露出矜持而满足的笑容,频频向人群挥手致意。他第一次感受到,原来权力和威望,还可以通过这种方式获得!这感觉…似乎比在府里听曲赏舞爽多了!
然而,狂热是盲目的,也是最容易被煽动的。
人群中,几个眼神闪烁、穿着“泰米”粗布头巾却举止鬼祟的身影,互相对视一眼,突然扯开嗓子,用更大的声音嘶吼:
“废太子谋逆!东宫是罪恶之源!”
“砸了东宫!迎立贤王!”
“哥哥登基!福利加倍!冲啊——!”
“砸了东宫!”
“迎立贤王!”
“哥哥登基!福利加倍!”
如同火星溅入滚油!狂热的“泰米”们瞬间被点燃!长久以来对废太子的不满、对现状的焦虑、以及对“福利加倍”的虚幻渴望,在这一刻找到了宣泄的出口!人群如同决堤的洪水,失去理智,疯狂地朝着不远处的东宫方向涌去!石块、烂菜叶如同雨点般砸向东宫紧闭的朱漆大门和森严的守卫!
“反了!反了!”守卫东宫的金吾卫校尉脸色剧变,厉声嘶吼,“结阵!拦住他们!擅闯宫禁者格杀勿论!”
刀剑出鞘!寒光闪闪!金吾卫的防线如同磐石,死死挡住汹涌的人潮。冲突瞬间爆发!推搡、叫骂、哭喊、怒吼交织在一起!场面彻底失控!
“保护殿下!”裴十二脸色煞白,和王府侍卫死死护住被这突变惊呆了的李泰,拼命往府内退去。
李遥站在府门内阴影处,看着外面失控的暴乱,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他千算万算,算到了民心可用,却没算到人性之恶和对手的阴毒!这背后,绝对有韦贵妃或其党羽的黑手在推波助澜!他们就是要利用“泰米”的狂热,制造流血冲突,把李泰打成煽动暴乱的逆贼!
“李大人!怎么办?!”负责王府防卫的金吾卫队正焦急地看向李遥,外面冲突愈演愈烈,眼看就要酿成大规模流血事件!
李遥的目光扫过混乱的现场,落在那些金吾卫腰间的皮囊上。那是…之前朔方战场上,他“发明”的用于对付突厥狼骑的“改良版防暴辣椒水喷筒”!因为阴兵俑事件,部分配发给了长安金吾卫维持秩序!
一个冷酷的念头瞬间成型!
“用辣椒水!”李遥的声音如同冰锥,刺破混乱的喧嚣,对着金吾卫队正下令,“目标!前排煽动者和冲击最猛的区域!无差别喷洒!驱散!立刻!”
“辣椒水?!”队正一愣,那玩意儿在战场上对付突厥人都效果拔群,对付这些百姓…
“执行命令!”李遥厉喝,“非常之时,当用非常手段!不流血镇压下去,死的会更多!责任我担!”
队正一咬牙:“诺!”他转身对着手下咆哮:“辣椒水准备!目标前方暴民!喷——!”
嗤——!嗤——!嗤——!
数十道淡红色的、带着刺鼻辛辣气息的强劲水雾,如同愤怒的毒龙,瞬间从金吾卫阵线中喷射而出,狠狠浇在冲在最前面、最狂热的“泰米”人群头上!
“啊——!我的眼睛!”
“咳咳咳!辣!好辣!”
“阿嚏!阿嚏!救命啊!”
“咳咳…魔鬼!是魔鬼的毒雾!”
凄厉的惨嚎瞬间取代了狂热的呼喊!被辣椒水正面喷中的人群如同被滚油泼中,瞬间丧失了所有战斗力!他们捂着眼睛,涕泪横流,剧烈咳嗽,喷嚏打得惊天动地,惊恐地互相推挤践踏着向后溃退!恐怖的辛辣烟雾弥漫开来,形成一道无形的、痛苦的屏障,有效地遏制了人潮的冲击!
混乱被强行遏制。金吾卫趁机推进,清场,抓捕带头煽动者。东宫门前,只剩下满地打滚、痛苦呻吟的“泰米”和一片狼藉。
李泰被侍卫架回书房,脸色惨白,浑身,刚才那狂热拥戴带来的飘飘然早己被极致的恐惧取代。他看着窗外弥漫的辛辣烟雾和隐约传来的痛苦呻吟,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李遥缓缓走到他面前,脸色依旧苍白,眼神却冰冷如刀。
“殿下,看到外面的‘福利’了吗?”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残酷的嘲弄,“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粉丝的爱,狂热时能把你捧上云端,失控时…也能把你撕成碎片!‘卷王’的人设,不是那么好立的。稍有不慎,就是万劫不复。”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如鹰隼,仿佛要穿透李泰的灵魂:
“这深宫的水,比您想象的,浑得多,也毒得多。殿下,您…准备好‘卷’到底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