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粘稠如墨,意识在虚空中沉浮。
没有声音,没有光,只有被亿万根烧红钢针反复穿刺的剧痛,以及一个如同烙印般灼烫在灵魂最深处的画面——**一张被剥下、鞣制成书页的灰白色人皮**。皮上用凝固的暗红血液,扭曲书写着一个无法辨认、却散发着冰冷“阻断”气息的……**混沌符文**。
这画面是锚点,是风暴眼中唯一静止的坐标,将他即将彻底溃散的意识死死钉在虚无的边界。
“呃……”
一声极其干涩、如同砂纸摩擦气管的呻吟,从沈默喉咙深处挤出。沉重的眼皮如同锈死的闸门,被一股蛮力艰难地撬开一道缝隙。
光。
刺目的、带着暖意的光。
视野从模糊的色块逐渐聚焦。
他发现自己……**站**着。
站在一个巨大、明亮、人声鼎沸的空间中央。光滑如镜的米白色大理石地面反射着头顶水晶吊灯璀璨的光晕,空气里弥漫着高级香槟的清冽、女士香水的馥郁,以及人群刻意压低却又难掩兴奋的交谈声浪。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城市华灯初上的璀璨夜景。
这里是……“云栖”艺术中心?他“古意新解”系列作品的首展现场?他记忆里……那个一夜爆红、人生巅峰的起点?
沈默茫然地低下头。
身上穿着剪裁完美的深灰色高定西装,布料挺括,没有一丝褶皱。胸口……平整。没有嵌入的邪眼,没有甲胄,没有贯穿的伤口。他下意识地抬手,摸向自己的脸——皮肤光滑,没有焦黑,没有撕裂的眼皮,没有冰冷的金属质感。右手……是正常的、属于人类艺术家的、骨节分明的手掌。
幻觉?还是……重生?
巨大的荒谬感夹杂着一丝劫后余生的虚脱,瞬间攫住了他。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咚咚咚的声音在耳膜里回响,震得他微微眩晕。
“沈老师!沈老师!”一个熟悉又带着点谄媚的声音在身旁响起。
沈默僵硬地转头。
助理小陈那张年轻、圆润、带着点雀斑的脸,堆满了笑容凑在眼前。他手里端着一杯香槟,殷勤地递过来。“您可算回神了!刚被几个藏家围着问东问西,累坏了吧?喝点东西润润嗓子,待会儿还有几家重量级媒体专访呢!”
小陈……活生生的?不是那具被他熔穿心脏、化作枯骨的尸体?
沈默的目光死死钉在小陈脸上,试图找出哪怕一丝灰败或树皮般的纹路。没有。只有健康的红润和因兴奋而发亮的眼睛。一股冰冷的寒意却顺着沈默的脊椎悄然爬升。这“正常”……太完美了。完美得……**虚假**。
他接过香槟杯,冰凉的触感透过玻璃传递到指尖。他需要这冰冷的刺激来确认存在感。目光扫过展厅。
巨大的空间被精心布置。柔和的射灯聚焦在一件件展品上——那是他“古意新解”系列的心血。用现代极简的线条解构宋瓷的温润,用冷硬的金属质感重塑青铜器的狞厉,用破碎的琉璃光影隐喻青花瓷的脆弱……每一件作品都吸引着衣冠楚楚的宾客驻足、品评、发出由衷的赞叹。
“沈先生真是天才!这解构太妙了!”
“传统与先锋的完美融合!”
“这件《饕餮·新生》简首震撼灵魂!”
“沈老师,看这边!能合个影吗?”
闪光灯不时亮起,快门声清脆悦耳。记者们举着话筒,眼神热切。画廊老板、收藏大鳄、时尚名流……那些曾经需要他仰望的面孔,此刻都带着温和甚至讨好的笑容,向他点头致意。空气里弥漫着橙甜的味道,甜美得令人微醺。
这就是他曾经梦寐以求的一切。唾手可得的名利,众星捧月的荣光。
沈默的嘴角,极其缓慢地、不受控制地……**向上扯动**。一个标准化的、无可挑剔的社交笑容,如同面具般覆盖在他茫然的脸上。身体仿佛拥有自己的记忆,熟练地举起香槟杯,向着周围投来的目光微微颔首致意。
“谢谢大家捧场。”声音清朗,带着恰到好处的自信与谦和。完美。
然而,就在这笑容和声音之下,在那被西装包裹的胸腔深处,一丝极细微、却不容忽视的……**冰冷**,悄然弥漫开来。不是空调的冷气,而是从身体内部某个点——一个极其微小的核心——渗出的寒意。像一枚深埋的冰针,刺入他的感知。
他下意识地抬手,指尖习惯性地掠过胸前衬衫下的位置——那个曾经紧贴着“玉平凡”的地方。
空的。
西装内袋里,没有那块温润的玉石。
一丝难以言喻的……**失落感**和……**冰冷的空洞感**,瞬间攫住了他。仿佛身体缺失了一块至关重要的拼图。
“沈哥,您没事吧?脸色好像有点白?”小陈敏锐地察觉到沈默瞬间的失神,凑近了点,压低声音问道,眼神里带着一丝职业性的关切。
“……没事。”沈默强迫自己将视线从空荡的胸口移开,声音平稳,“可能……空调有点凉。”他试图将刚才那丝寒意归结于环境。
“那我给您拿件外套?”小陈立刻道。
“不用。”沈默摆摆手,目光重新投向展厅,试图融入这“美好”的幻境。他需要观察,需要确认这看似完美的“重生”背后,到底隐藏着什么。
他的目光扫过那些赞叹的宾客,掠过那些闪耀的展品,最终,落在大厅正中央、被最强灯光笼罩的……**核心展品**上。
那是一只巨大的、由无数块不规则灰白色“皮革”拼接而成的……**立体地图**。地图描绘的并非现实中的城市,而是某种抽象、扭曲的空间结构,充满了非欧几里得的几何线条和意义不明的符号节点。地图的表面,用暗红色的、仿佛凝固血液的颜料,勾勒出复杂的路径和标注。作品的名字,用冰冷的金属牌刻在底座上——《灵枢·归藏》。
这件作品……他记得。灵感来源于一次深度冥想中看到的破碎幻象,象征着某种精神意识的深层图谱。但此刻,在明亮的展厅灯光下,这件作品却给他一种……**极其不舒服的感觉**。
那些拼接的“皮革”……**质感**太真实了。不是仿皮,不是布料。灰白的色泽,带着一种……**微弱的、仿佛活物般的……弹性光泽**?边缘处细微的褶皱,如同皮肤自然的纹理。他甚至能看到某些拼接缝隙下,透出一点点……**暗红的、如同皮下血管般的……脉络**?
一股淡淡的、极其微弱、却异常熟悉的……**腥甜铁锈味**,混合着展厅的香氛,若有若无地钻入沈默的鼻腔。
他的心脏猛地一跳!脚步不由自主地向前挪动了几步,想要看得更清楚。
就在他靠近《灵枢·归藏》展台的瞬间——
嗡!
一股极其微弱、冰冷、带着强烈精神污染的低语,如同亿万只虫子在啃噬脑髓,毫无征兆地、狠狠地……**刺入**了他的脑海!
* **(混乱的低语,意义不明却充满痛苦)**
* **“皮……好痛……”**
* **“骨……在烧……”**
* **“魂……墨……写不完……”**
* **“逃……塔……”**
这低语……和当初在“云栖”会所触碰青铜爵时,陷入血海图书馆幻象前听到的……**一模一样**!
沈默的身体瞬间僵硬!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端着香槟杯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杯中的液体剧烈摇晃。
幻觉!又是幻觉!
他猛地闭上眼睛,试图驱散这可怕的幻听。
“沈老师?您……真的没事吗?”小陈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担忧,再次在耳边响起,似乎更近了。
沈默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喉咙里的翻涌,再次睁开眼。脸上重新挂上那个完美的笑容,只是眼底深处,一丝冰冷的警惕和恐惧再也无法掩饰。
“没事,可能有点累。”他敷衍道,目光却不敢再首视那件诡异的《灵枢·归藏》,而是状似无意地扫向周围的宾客。
这一扫,让他如坠冰窟!
那些刚刚还在优雅谈笑、举杯致敬的宾客们……
他们的表情……**凝固**了。
不是静止,而是……**定格**在上一秒的笑容或交谈姿态上。嘴角上扬的弧度,举杯的手势,甚至眼中闪烁的欣赏光芒……都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凝固在脸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滞**了?
不!
不是停滞!
沈默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看到了!
那些“凝固”的宾客,他们脸上的皮肤……**正在极其缓慢地……变得灰白**!如同……**正在失去血色、失去水分、失去生命的……皮革**!他们眼珠的转动……**变得极其僵硬、极其同步**!如同……**被同一根无形的丝线操控的木偶**!
更恐怖的是,他们所有人的目光……**不知何时,己经齐刷刷地、无声无息地……从展品上移开**……**死死地、聚焦在了……沈默的身上**!
没有表情!没有声音!只有无数双灰白、僵硬、死寂的眼睛……如同墓地里冰冷的石碑……**凝视**着他!
一股冰冷到极致的寒意,如同无数条毒蛇,瞬间缠住了沈默的心脏,狠狠噬咬!
这不是展厅!
这是……**陷阱**!
是……**人皮伪装的……猎场**!
“嗬……”沈默喉咙里发出漏气般的嘶鸣,身体控制不住地后退一步,撞在身后冰冷的战台边缘。
就在这时!
噗嗤——!
一声极其轻微、却又无比清晰的……**液体滴落声**,在他身侧响起。
沈默猛地扭头!
只见那件巨大的、由灰白“皮革”拼接而成的《灵枢·归藏》地图上……
一条用暗红色“颜料”勾勒出的、代表着主要路径的粗壮线条……
此刻,正如同……**真正破裂的血管**!
一滴……**粘稠、暗红、散发着浓郁腥甜铁锈味的……鲜血**……
正从那“线条”的断裂处……**缓缓地……渗透出来**……
然后,在无数双灰白死寂目光的无声凝视下……
**滴落**在光洁如镜的米白色大理石地板上。
嗒。
声音不大,却如同惊雷,在死寂的展厅中……**轰然炸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