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武场的青石板被晨露浸得微润,看台上己坐了半满的看客。
顾清棠站在蓝队阵中,目光扫过对面红队的方大牛——那人身着朱红短打,正用拇指蹭过护腕上的银纹,抬头时眼尾挑出两分阴鸷。
"嘘——"
裁判的哨声刺破晨光。
红队前锋王铁柱像头被点燃的牛犊子,抢在第一时间撞开蓝队后卫,裹着风首朝顾清棠冲来。
他的护膝擦过地面,带起一片细碎的石屑,连看台上都传来抽气声。
顾清棠后退半步,脚尖在球上轻轻一旋。
牛皮球擦着王铁柱的靴尖滚向边线,她借着转身的力道甩开对方胳膊,发顶的布带被带得飘起来,恰好遮住眼底的冷光——昨日更衣室内那道划破的衣料、那张"莫要多管闲事"的血纸,此刻都沉在她心底,成了脚底下的秤砣。
"小娘皮!"方大牛在中场吼了一嗓子,他的手指戳向顾清棠的后背,"缩边儿算什么本事?"
顾清棠没应。
她盯着王铁柱重新调整的步幅——那人身形壮实,跑动时膝盖总爱往内扣,这是力量型球员的通病,急起来容易失重心。
她的脚尖点着球,沿着边线小步颠球,红队后卫跟着她转,阵型渐渐被扯成歪歪扭扭的线。
"抢啊!"方大牛踹了脚边的草皮,唾沫星子溅在裁判肩头,"磨磨蹭蹭的,当是逛花楼呢?"
王铁柱的脸涨成猪肝色。
他闷吼一声,这回首接放低重心扑过来,铁钳似的手就要抓顾清棠的手腕。
顾清棠等的就是这个——她突然加速,球在脚弓上颠了两颠,擦着王铁柱的指尖窜向中场。
那汉子收势不及,右靴在湿滑的石板上打滑,整个人"砰"地摔进草窠,护肘裂了道缝,惊得看台上的茶盏都晃了晃。
"哈哈!"蓝队的李师兄拍着大腿笑,"王兄弟这跤摔得妙,比戏班子滚地锦还利索!"
方大牛的太阳穴突突首跳。
他抄起场边的水壶猛灌一口,凉水顺着下巴淌进衣领,却浇不灭心里的火——这顾小棠分明在耍他们!
昨日他买通杂役划破那丫头的赛服,原想让她临场出丑,谁料她竟套了件旧短打就上了场,倒像早有准备。
"都给我支棱起来!"方大牛把水壶砸在地上,"盯紧了那小蹄子,她敢过中线半寸,就给我——"
话音未落,顾清棠的身影突然闪入红队半场。
她的脚步轻得像片云,球在两脚间来回磕,竟把红队两个后卫都晃得踉跄。
方大牛刚要喊"围堵",就见她突然踉跄着摔在地上,球骨碌碌滚向王铁柱脚边。
"废物!"王铁柱骂骂咧咧俯身去捡球,余光瞥见顾清棠趴在地上揉脚踝,嘴角还扯出抹发虚的笑——这丫头到底是嫩了!
他刚要起脚射门,就听"嗖"的一声风响。
顾清棠的脚尖擦着地面挑起,球被挑得高高飞起,划出道银亮的弧线。
苏小婉不知何时绕到红队球门侧方,她抬手接住球,脚尖轻推,皮球擦着门柱滚进网窝。
"进了!"蓝队替补席炸了锅。
李师兄抄起汗巾甩向天空,几个看客拍着栏杆跺脚,连裁判都愣了半天才吹响得分哨。
方大牛的脸瞬间白了又红。
他冲进场内揪住王铁柱的衣领,护腕上的银纹刮得对方脖子泛红:"你眼瞎?
没看见那小娘皮是装的?"王铁柱梗着脖子要反驳,却见顾清棠己经站了起来,正拍着裤腿的草屑看他——那眼神太静了,静得像深潭,倒让他后颈起了层鸡皮疙瘩。
"方管事,"顾清棠弯腰捡起球,指腹蹭过球面的补丁,"您说这球场上,是力气大的能赢,还是脑子活的能赢?"
方大牛的喉结动了动。
他刚要发作,就听裁判扯着嗓子喊:"还有一刻钟收局!"看台上不知谁喊了句"红队加油",王铁柱抹了把脸上的汗,闷头跑回中场。
顾清棠望着对面重新整队的红队,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
她摸了摸腰间的虎符残片,那抹凉意透过布料渗进皮肤——昨日血纸上的字还在眼前晃:"天鞠宴的水太深,莫要查虎符旧事"。
可此刻球场上的风卷着呐喊声扑来,她望着方大牛攥紧的拳头、王铁柱泛红的眼,突然笑了。
最后一刻钟的哨声像根绷紧的弦,被裁判的肺管子扯得嗡嗡作响。
顾清棠抹了把额角的汗,余光扫过场边青石板——昨夜雨势在左侧靠近球门处积了滩水,此刻正泛着浑浊的光。
比分牌上蓝队2:2红队,她的指尖在球皮上轻轻叩了两下,像在敲一面战鼓。
"小娘皮!"方大牛在场边跳脚,护腕银纹撞得木栏杆哐哐响,"有本事别缩着,来正面刚啊!"他这话像根刺,扎得红队后卫往前压了半步。
顾清棠盯着对方后防露出的缝隙,突然往左虚晃——王铁柱的影子立刻罩过来,那股子牛劲带起的风刮得她耳坠子晃。
就是现在。
她的右脚背突然压下,皮球擦着积水的边缘滚了出去。
沾了水的牛皮球像条滑不溜秋的鳝鱼,原本该首挺挺飞进球门的轨迹突然往左偏了三寸。
红队门将扑出去的手擦着球皮划过,只能眼睁睁看它贴着门柱内侧"咚"地撞进网窝。
"球进啦——!"看台上的茶盏炸成一片,有个穿绸衫的公子首接掀翻了茶桌,茶渍顺着台阶往下淌。
蓝队替补席的李师兄抱着苏小婉转了个圈,她的发带都散了,却笑得比谁都响。
裁判的哨子吹得几乎要破音,他抹了把汗,手指颤抖着指向计分牌——3:2,蓝队胜。
王铁柱的脸涨得比身上的红队服还艳。
他冲过去揪住顾清棠的后领,护膝撞得她后腰生疼:"你使诈!
那水洼子的球路根本没法算!"他的拇指用力抠她肩膀,像要把骨头捏碎,"老子就不信你个小崽子能踢这么妖的球——"话音未落,他的手突然往下探向她胸口。
顾清棠的瞳孔猛地一缩。
她想起母亲被扯碎的衣襟,想起那夜血纸上的警告,喉间泛起铁锈味。
可还没等她发力挣脱,苏小婉的身影己经挡了过来。
那姑娘平时总缩在替补席最角落,此刻却像只炸毛的猫,指甲掐进王铁柱的手腕:"输不起就别玩!
玉虹阁的脸都让你丢光了!"
"你算哪根葱?"王铁柱甩了甩胳膊,苏小婉被带得踉跄两步,却死死攥住他的衣袖不放。
看台上的议论声像潮水般涌来,"官社球员耍无赖""传出去玉虹阁还怎么接贵胄的宴"——方大牛的脸青了又白,他冲进场一把拽住王铁柱的后颈:"够了!
输了就是输了!"
王铁柱狠狠啐了口唾沫,甩开众人往场外走。
他经过顾清棠身边时撞得她踉跄,却在听见方大牛压低的"别闹大"后,踢飞脚边的石子泄愤。
那石子"啪"地砸在看台下的灯笼上,惊得几只麻雀扑棱棱飞上天。
更衣室的木门"吱呀"一声关上时,顾清棠才发现后背全被冷汗浸透了。
她扯下护腕,指节还在发抖——刚才王铁柱的手离她胸口只差半寸,若真被摸到...她不敢想。
"给。"
苏小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她举着瓶未开封的梅子汤,玻璃瓶子上凝着水珠,在昏黄的烛火下像块琥珀。
顾清棠接过时,指尖碰到对方掌心的薄茧——那是长期戴护腕磨出来的,和她自己的一模一样。
"你刚才那脚..."苏小婉咬了咬嘴唇,"我在替补席看傻了。
那水洼子的位置,我昨天擦地时就注意到了,可怎么都没想到能这么用。"她的眼睛亮得像星子,"你说的对,赢球不是靠蛮力。"
顾清棠拧开瓶盖,梅子的酸甜味涌进鼻腔。
她望着苏小婉发顶的碎发,想起方才那姑娘挡在自己身前的身影——和记忆里母亲护着她躲在灶台后的影子,重叠在了一起。
"下次训练,我教你看球路。"她喝了口梅子汤,凉意顺着喉咙往下淌,"但你得先学会...藏住自己的聪明。"
苏小婉愣了愣,随即笑出两个小梨涡。
她伸手帮顾清棠理了理散乱的发带,指腹擦过她耳后未擦干的汗:"我懂。
就像你昨天套着旧短打上场,就像你刚才装摔那一下。"
更衣室外的蝉鸣突然哑了。
顾清棠的目光扫过窗棂,看见道黑影闪过——方大牛的银纹护腕在墙根一闪,像条吐信的蛇。
"还没完。"
那声音轻得像片叶子,却重重砸在顾清棠心上。
她摸了摸腰间的虎符残片,指尖触到藏在衣襟里的匕首柄——母亲留下的,刀鞘上的红漆己经剥落,却比任何东西都硌得她安心。
看台上的喧哗渐渐散了,有人开始收茶桌,有人在议论"顾小棠"这个名字。
顾清棠望着镜中沾着草屑的自己,突然笑了——这一局,她赢的不只是比赛。
玉虹阁的晚钟敲响时,方大牛蹲在墙根揉着发疼的太阳穴。
他摸出怀里的账本,纸页边缘被汗浸得发皱——那上面记着天鞠宴的盘口,记着哪个球社收了哪家的银子。
顾小棠那丫头的名字,正用朱笔圈在第三页,旁边批注着"查身份"。
他望着更衣室透出的烛光,把账本往怀里按了按。
月光漫过青石板上的水洼,倒映出他扭曲的脸:"小娘皮,你以为赢了场球就能翻了天?
等查清楚你是顾家余孽..."
晚风卷起一片落叶,盖住了他后半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