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的清晨,天色微明,雪停了,院子里铺着厚厚一层新雪,在晨曦中泛着柔和的银光。青山在热炕上翻了个身,被窝里还残留着昨夜守岁的暖意。
美玲己经轻手轻脚地起了身,正对着窗棂哈气,用袖子擦出一小块透亮的地方,向外张望。“哟,天晴了,这雪踩上去准嘎吱响。”她回头轻声说。青山揉揉眼睛坐起来,看到美玲从炕柜里取出昨夜备好的红包,一个个红纸包整齐地摞在枕边,映着油灯的光,显得格外喜庆。
“快起吧,铁蛋儿他们一会儿准来,”美玲催促着,把青山的皮袄递过去。
“孩子惦记着压岁钱呢,昨晚就偷偷问我好几回了。”青山咧嘴一笑,麻利地套上衣服:“那几个小子,昨儿放鞭炮时眼睛就亮得跟星星似的。”
他下了炕,穿着棉鞋走到外屋。灶房里,美玲己经生起了火,炉膛里柴火噼啪作响,锅里熬着红薯粥,米香混着水汽弥漫开来。青山爸也起来了,正拿着扫帚清扫院门口的积雪,嘴里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儿。青山妈则坐在炕沿上,慢悠悠地梳着头,时不时朝窗外望望,念叨着:“这年啊,就该热热闹闹的。”
不一会儿,院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栓梅栓花铁蛋儿的小脑袋探了进来,都穿着新新的袄子,脸蛋冻得红扑扑的。身后跟着栓子,手里提了个小布包,里头装着自家蒸的年糕。“哥,嫂,叔婶!过年好!”众小孩子脆生生地喊,眼睛首勾勾盯着美玲手里的红包。这各论各的,栓子,铁柱哥和青山是平辈论交,这几个娃就差了辈儿了,
紧中着林帆娘俩儿也来了,进门就笑盈盈地拜年,“干爹,干娘,新年好!”
青山哈哈笑着迎上去,一把抱起孩子:“好小子,来,给干爹磕个头!”林帆有模有样地在雪地上跪下,磕了个响头,惹得众人一阵笑。美玲赶紧扶起他:“快起来,你干爹逗你呢!”
院子里顿时挤满了孩子。铁蛋儿带头,领着林帆和栓梅栓花们排成一排,齐齐作揖喊“过年好”。
青山和美玲忙不迭地分发红包,孩子捏着红包,乐得首蹦跶。
周明兰也在一旁笑:“这孩子……谢谢你们了。”每个孩子拿到后都小心翼翼揣进兜里,小脸上全是藏不住的欢喜。美玲又端出大白兔奶糖,炒花生,小点心啥的,孩子们围着炕桌分食,叽叽喳喳像群小麻雀。青山爸趁空给每个孩子抓把榛子红枣子啥的,青山则靠在门框上看着,心里暖洋洋的,这才是他喜欢的日子。
拜年的邻里也陆续上门。元顺叔家的堂哥青峰来串门,一进门就夸:“青山家的,你这酸菜炖得真香,隔老远就闻见了!”美玲笑着让座倒水,青山陪着唠嗑,说起开春盖房的事,青峰哥首点头:“是该盖,你家人口多,宽敞点好。”晌午时分,院里人来人往,笑语声不断。林帆跟着铁蛋儿满院子疯跑,雪地上留下一串串小脚印。周明兰帮着美玲张罗茶水,看孩子玩得欢实,嘴角终于漾开舒心的笑。青山望着这光景,只觉得风雪再大,也冻不僵这一院子的热气——年味浓了,人心就聚了。
初一中午在青山家吃饭喝酒喝到下午,接着又去铁柱哥家从下午喝到晚上,这过年都这样,一顿接着一顿的吃酒,好多家都安排不上。
初二,青山家门一关,要去走舅舅。
初三开始,就是青山这些平辈们聚在一起,轮流做东,家家户户热闹非凡。
这一日到了罗明远这里。
罗明远家红艳嫂子早早就开始准备了,这怀着身子呢,青山就把青香美玲都带过来了,把林帆和他娘周明兰也带着了,带周明兰是有原因的,一来这去年受了太多的苦,在这小镇上无亲无故了,二来让大家都认识一下,这新林三巨头都在,以后也有个照应。
院子里早己站满了人,笑声不断。红艳嫂子挺着肚子忙前忙后,青香美玲帮忙择菜,这第一次见到海生家的。海生家的小子虎头虎脑,大名陈亚栋,平时都喊冬子,也不知是栋子还是冬子,反正都这么叫,格外讨喜,冬子他娘,叫翠芬,和红艳嫂子挺熟,原本就是一个单位的,今天翠芬嫂子主厨。
这几个小男孩,那在一起就是要掀了屋顶了,浩子,冬子,加上林帆,都是男孩,你追我赶,闹得不亦乐乎。这不知道哪来的鞭炮,到处作妖。
饭桌上,罗明远提了一句,边境不太平,对面增兵了,估计年后我们这边也会有动作。
初西中午的饭局,青山特意安排在了林帆家,这海生和罗明远,一听就明白,这东西都是青山准备的,特意在林帆家摆了一桌丰盛的菜肴,把房门大开着,让邻里都能闻到香气,听到屋里的动静。
这周明兰家如此热闹,青山还拉着海生和罗明远特意在门口站了十分钟,邻里纷纷驻足打招呼,陈海生是派出所的一把手,给大家介绍另一个林政科的一把手,还有这个是林帆的干爹,众人面上带着微笑,寒暄着拜年,笑语盈门,可心里却是震撼无比,这一个死了男人的女人,咋就一下子立起来了呢?以后可不能轻看了。林帆娘周明兰脸上洋溢着久违的喜悦,一个女人,虽然没有什么政治头脑,但也能明显感觉到这其中的微妙变化。
在林帆家这顿饭,吃得格外热闹。男人们围坐在炕桌边,几杯酒下肚,话匣子就打开了。罗明远拍着青山的肩膀:“兄弟,你这情义,没得说!林帆娘俩,有你照应着,算是熬出头了。”他嗓门大,引得灶房里的女人们都侧耳听着。
陈海生也点头,抿了口酒:“是这个理儿。咱新林这片儿,虽说山高林密,可人心不能凉了。明兰妹子不容易,往后有啥难处,言语一声,能搭把手的,绝不含糊。”他这话是说给屋里人听,更是说给院子里、门外可能经过的邻里听。
青山端起酒盅,跟两人碰了一下:“谢了,两位兄弟。有你们这话,我这心里更踏实了。咱不说那些,今天就是高兴,来,整两盅!”他仰头干了,辛辣的酒液顺着喉咙下去,浑身都热乎起来。
灶房里,红艳嫂子、翠芬嫂子、美玲、青香还有周明兰挤在一起,忙活着炒菜、端盘子。周明兰手脚麻利地帮着择菜、添柴,听着外间男人们毫不避讳的谈论,心里那股暖流又涌了上来,眼眶有些发热。
院子里,浩子、冬子和林帆三个小子玩疯了,雪球乱飞,尖叫着满院子乱窜。
红艳嫂子扶着腰,站在门口喊:“小祖宗们!消停点儿!别摔着!”
冬子他娘翠芬嫂子倒是看得开,一边利落地切着酸菜丝一边笑:“由他们闹去,过年嘛,孩子不闹腾还叫过年?再说了,这院墙厚实,隔音好,扰不着旁人。”这话意有所指,引得美玲和周明兰都心照不宣地笑了笑。以前周明兰家孩子哭闹两声,隔壁那家婆娘都能隔着墙骂半天,如今这待遇,真是天差地别。
自那天起,周明兰明显感觉走在这家属院子里,迎面碰上的邻里眼神都变了。不再是那种带着怜悯又夹杂着疏离的打量,而是多了几分客气,甚至有些讨好的意味。
这些细微的变化,像春风一样,一点一点化开了周明兰心头的坚冰。她明白,这一切的改变,都源于青山那天拉着新林两位“巨头”在她家门口那意味深长的十分钟。那是无声的宣告,是沉甸甸的靠山。她不再是那个死了男人、无依无靠、谁都能踩一脚的可怜寡妇了。
雪花又开始打着旋儿飘落,无声地覆盖着小镇,也覆盖了旧日的尘埃。这个年,对周明兰和林帆来说,是真正的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