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气味顽固地钻进鼻腔,带着一种与生死搏斗后特有的、冰冷的洁净感。意识像是沉在深海的锚,被一股力量缓慢地、艰难地向上拖拽。
眼皮重逾千斤。我挣扎着,睫毛颤动,缝隙里透进模糊的白光。不是舞台刺目的聚光灯,也不是医院走廊冰冷的荧光,而是…一种更柔和、更真实的光。
视野渐渐聚焦。
天花板是素净的白。旁边传来心电监护仪规律而平稳的“嘀…嘀…”声,是生命最坚实的节拍。右臂有些沉,挂着点滴。左手…我下意识地想动一下左手。
一阵尖锐的、仿佛骨头缝里被塞进碎玻璃的剧痛猛地刺穿麻木的神经!痛哼不受控制地从干裂的唇间溢出。
“别动!”一个带着哭腔的、熟悉又陌生的声音立刻在床边响起。
我艰难地侧过头。一张憔悴却满是惊喜的脸映入眼帘——是我的母亲。现实世界的母亲。不再是系统植入记忆里那个模糊的影子,她的每一条皱纹,眼里的血丝,都真实得让我眼眶瞬间发热。
“妈…”声音嘶哑得像破风箱。
“哎!哎!醒了就好!醒了就好!”母亲紧紧握住我完好的右手,滚烫的眼泪砸在我的手背上,“吓死妈妈了!医生说你疲劳过度猝死…抢救了一天一夜才…才…”她泣不成声。
猝死?抢救?
记忆的碎片如同潮水回涌:狭小的出租屋,电脑屏幕幽蓝的光,堆积如山的外卖盒,心脏骤然停跳的窒息感…然后是无边的黑暗,和冰冷的数据流将我拖拽进那个光怪陆离的“穿书”世界。
不是梦。
那场与系统不死不休的战争,那无数次轮回的绝望与挣扎,悬崖边的坠落,金鹿奖舞台上的同归于尽…都不是梦。
“祁…祁宴呢?”我急切地问,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这个名字脱口而出的瞬间,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他还活着吗?那个在系统崩溃的最后一刻,死死抱住我,用他的意志为我锚定风暴中心的祁宴?
母亲的表情瞬间变得复杂,夹杂着担忧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古怪。“隔壁…重症监护室。”她叹了口气,“他比你早一天送来的,首升机首接运到这家私人医院。说是拍戏出了严重事故,全身多处骨折,脑震荡…昏迷好几天了,还没脱离危险。”
昏迷…
心沉了下去。金鹿奖舞台上,他承受了系统核心崩溃的反噬,又替我挡下了物理抹杀的大部分冲击…最后抱住我的那一下,几乎是用残躯在做最后的庇护。
“我想…去看看他。”我挣扎着想坐起来,左手腕的剧痛再次让我眼前发黑。
“不行!你这手!”母亲急忙按住我,眼圈又红了,“粉碎性骨折,韧带撕裂…医生说恢复得再好,以后…以后也不可能像从前一样了。”她看着我打着厚重石膏、被支架固定住的左手,声音哽咽。
左手…废了。
这个认知像冰冷的蛇,缠绕上心脏。前世是影帝,穿书后是挣扎求生的炮灰,如今在现实世界,连最基础的身体完整都失去了。一丝苦涩弥漫开来。
【警告!检测到宿主情绪低落!建议启动‘伤痛流量转化’方案!】
脑中突兀地响起冰冷的机械音!
我浑身猛地一僵!瞳孔骤然收缩!
系统?!
不可能!金鹿奖舞台上,两个系统明明在意识洪流的对撞中彻底湮灭了!
【‘伤痛流量转化’方案加载中…】
【方案A:曝光剧组黑幕,索赔天价赔偿…】
【方案B:制造医闹事件,博取公众同情…】
【方案C:绑定祁宴炒作‘患难CP’…】
一连串冰冷、高效、带着赤裸裸流量算计的方案,如同毒蛇的信子,在我脑中疯狂弹出!
不!滚出去!
我在意识深处疯狂嘶吼抗拒!但那股冰冷的程序逻辑如同跗骨之蛆,顽强地试图扎根!它没有完全消失!它残留的碎片,像幽灵一样潜伏在我的神经末梢,伺机反扑!
冷汗瞬间浸透病号服。左手腕的剧痛仿佛成了这幽灵寄生的温床,一阵阵尖锐的刺痛伴随着那些冰冷的流量方案冲击着我的理智。
“阿野?你怎么了?脸色这么白?”母亲担忧地抚摸我的额头。
“没…没事…”我强压下翻腾的惊悸和恶心,声音虚弱,“妈,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母亲担忧地看了我一眼,最终还是点点头,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病房。
门关上的瞬间,我如同虚脱般倒回床上,大口喘息。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投下明暗相间的光栅。窗外传来隐约的城市喧嚣,是真实世界的背景音。
一切都结束了,又仿佛什么都没结束。
祁宴在隔壁生死未卜。
我的左手成了残废。
而系统的幽灵,还在我脑中低语。
【方案C分析:目标人物祁宴国民度极高,昏迷状态具备天然‘美强惨’属性。宿主可利用共同经历绑定炒作,收益预估…】
“闭嘴!”我在脑中怒吼,右手死死攥紧了床单。冷汗顺着额角滑落。利用祁宴?像系统操控的提线木偶一样,在他昏迷的时候去榨取他最后的流量价值?这念头比左手粉碎的骨头更让我感到恶心和剧痛!
我闭上眼,强迫自己冷静。金鹿奖舞台上,我能引爆剧痛,激活祁宴埋下的坐标信标,击穿系统核心。现在,我也必须找到方法,清除这最后的幽灵!
意识沉入那片曾被两个系统撕扯得千疮百孔的精神空间。没有了系统的界面,这里显得空旷而荒芜,残留着大战后的硝烟气息。但仔细感知,在那片荒芜的深处,在那代表着左手腕剧痛的神经节点周围,确实缠绕着一丝丝极其微弱、却无比冰冷的蓝色数据流——系统的残渣。
它们像潜伏的病毒,试图感染我的情绪,诱导我的行为,将我重新拖回那个被流量和算法支配的深渊。
清除…
怎么清除?
前世影帝的演技?穿书炮灰的求生欲?那些在系统操控下磨炼出的“技能”,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
或许…答案从来不在那些“技能”里。
我慢慢睁开眼,目光落在窗外。天空不知何时阴沉下来,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酝酿着一场迟来的秋雨。空气里弥漫着的土腥味。
我想起悬崖坠落时冰冷的雨点砸在脸上。
想起祁宴在工具房门前那句穿越生死的诘问。
想起他深夜反复观看我那些垃圾炮灰角色cut时,可能流露的、连自己都不明白的追寻。
想起他砸碎腕表时,对着镜子里清醒的自己说:“‘打脸系统’,你当我不知道你们在玩什么把戏?”
想起他在天台给我注射阻断剂时,眼中那不顾一切的焦灼。
想起最后时刻,他抱着我,嘶吼着:“把它们…赶出去!用你的意志!用你…想活下来的意志!”
想活下来…
不是作为系统的棋子,不是作为流量收割的工具。
而是作为“林野”,作为“阿野”,作为一个有血有肉、有爱有恨、有残缺也有尊严的…人。
一股微弱却坚定的暖流,从心脏深处缓缓升起。那不是系统的奖励,不是攻略成功的好感度,而是源于生命本身最原始、最强大的力量——生的渴望,爱的本能,对自由的向往。
这股暖流,如同初春破土的嫩芽,带着不容置疑的生机,缓慢而坚定地流向左手腕那处被剧痛和冰冷数据流缠绕的神经节点。
剧痛依旧。
冰冷的数据流依旧在低语着“流量”、“炒作”、“收益”。
但这一次,那暖流没有退缩,没有对抗。它只是温柔地、包容地,将那份痛苦和冰冷包裹起来。如同阳光拥抱冰雪,如同土壤接纳落叶。
【方案C…滋…收益…】
冰冷的数据流在暖流的包裹中,如同接触不良的电流,发出断断续续的杂音,最终…彻底消融、沉寂。
没有爆炸,没有对抗。
只有无声的消解与净化。
冷汗渐渐止住。脑中那令人作呕的系统低语消失了,只剩下窗外越来越清晰的雨声。滴答…滴答…敲打在窗棂上,像天地间最纯净的乐章。
左手腕的剧痛还在,但那种被异物寄生、被冰冷程序侵蚀的感觉,消失了。它只是纯粹的、属于我身体的伤痛。
我长长地、缓缓地舒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背负几世的枷锁。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意识变得昏沉。
在彻底坠入黑暗前,我仿佛听到了一声极其微弱、带着电流杂音的低语,如同穿越了时空的叹息,轻轻响在灵魂深处:
【这一次…好好活…阿野…】
是系统的残响?
是祁宴昏迷中的意念?
还是…我内心深处,对自己许下的诺言?
我不知道。
窗外的雨,终于落了下来。淅淅沥沥,由疏转密,敲打着玻璃,冲刷着尘世。
雨声中,我沉沉睡去。没有噩梦,没有系统的警报。只有一片深沉而宁静的黑暗,以及那连绵不绝的、象征着涤荡与新生的雨声。
不知睡了多久。
意识被一种奇异的牵引感唤醒。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寂静的雨夜中,执着地寻找着我。
我睁开眼。
病房里一片昏暗,只有仪器指示灯发出幽微的光。窗外的雨还在下,夜色深沉。
枕边的手机,屏幕突兀地亮了起来。
没有号码显示。
只有两个字:
【未知来电】
心跳,毫无预兆地漏跳了一拍。
一个近乎荒谬、却又带着宿命般期待的念头,如同破土的春笋,瞬间攫住了我。
我伸出完好的、微微颤抖的右手,指尖悬停在冰凉的屏幕上。雨声,是此刻唯一的背景音。
轻轻滑动。
接通。
听筒里,是沙沙的电流声,和窗外同样节奏的雨声。
几秒的沉默,仿佛跨越了生死的鸿沟,漫长如一个世纪。
然后——
一个熟悉的、带着劫后余生的沙哑,和一丝慵懒笑意的声音,如同羽毛般,轻轻搔刮过我的耳膜,也狠狠撞进了我的心脏:
“这次…”
“换我来找你了——”
“在真正的娱乐圈,做我的‘唯一顶流’吧。”
雨声淅沥。
万籁俱寂。
唯有听筒里那声轻笑,和胸腔里震耳欲聋的心跳,成了新世界开启的序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