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的晨光,带着湿漉漉的清冽,斜斜地穿过百叶窗的缝隙,在病房素白的地板上投下几道温暖的金线。空气里消毒水的味道淡了些,混着窗外草木被雨水洗刷后的清新气息。
我靠在升起的病床上,右手无意识地着左手厚重的石膏边缘。那里依旧传来阵阵沉闷的钝痛,像心脏深处无法愈合的旧伤疤在隐隐作祟。母亲带来的清粥小菜放在床头柜上,氤氲着温热的雾气,她却趴在床边睡着了,眉头紧蹙,眼下的乌青诉说着连日的疲惫与惊惶。
隔壁。
祁宴。
这个名字像一块滚烫的烙铁,每一次想起,都在心口烫出焦灼的印记。昏迷,重症监护,多处骨折,脑震荡……每一个词都沉甸甸地压着。金鹿奖舞台上他最后抱住我的力道,那混杂着血腥、汗水和他身上冷杉气息的怀抱,还有那句嘶哑的“活下来”,成了这三天昏沉梦境里唯一的锚点。
指尖划过冰冷的手机屏幕。关于那场惊天动地的颁奖礼风波,网络上的信息如同沸腾的油锅,又被一只无形的大手强行盖上了盖子。词条被撤,视频被删,只剩下一些语焉不详的“重大舞台事故”、“艺人重伤送医”的官方通报,以及无数被删除前截图流传的、模糊不清的“现场灵异红光”、“祁宴手腕诡异装置”、“林野扑救”的碎片画面,在私密的群聊和小论坛里引发着经久不息的猜测狂潮。
流量,依旧在狂欢,只是换了更隐晦的通道。我和祁宴的名字,以一种诡异的方式被更紧密地捆绑在一起,成了“神秘”、“禁忌”、“命运共同体”的代名词。
【宿主知名度持续飙升…】
【检测到潜在CP流量价值巨大…】
【建议:发布联合声明,模糊焦点,引导‘患难真情’舆论…】
脑内那冰冷的、如同幽灵低语般的系统残响,又在剧痛的间隙里丝丝缕缕地钻了出来,带着程序化的算计。
“闭嘴。”我无声地在意识里低斥,右手猛地攥紧了床单,指节泛白。利用祁宴的昏迷?榨取这用命换来的“流量”?这念头比左手腕粉碎的骨头更让我感到一种生理性的恶心和剧痛。
暖流。我需要那股源自生命本身的暖流。
我闭上眼,深深吸气,努力将意识沉入那片曾被战火蹂躏、如今荒芜却开始萌发点点生机的心湖。不再去对抗那冰冷的低语,而是像包容一场终将过去的阵雨,感受着那份纯粹“想活下来”、“想和他一起活下来”的渴望,如同涓涓细流,缓慢而坚定地涌向左手腕的伤痛处。剧痛依旧,但那份被异物侵蚀的粘腻感,似乎真的在暖流的冲刷下淡去了一丝。
“咔哒。”
极其轻微的门锁转动声。
我倏地睁开眼。
病房门被推开一条缝,没有预想中护士查房的温和询问,也没有母亲惊醒的动静。一个穿着深灰色羊绒开衫、身形挺拔的男人侧身闪了进来,动作带着一种大病初愈的滞涩,却又奇异地保持着某种刻在骨子里的优雅。他反手轻轻合上门,隔绝了走廊的光线。
晨光勾勒出他过于清瘦的轮廓,脸色是失血后的苍白,唇色很淡。额角贴着一小块纱布,隐隐透出药色。最显眼的是他吊在胸前的右臂,被医用固定带牢牢束缚着。但这一切的狼狈,都无法掩盖那双眼睛。
祁宴。
他站在那里,隔着几米的距离,静静地望着我。那双曾盛满系统冰冷、盛满轮回痛苦、盛满悬崖坠落时绝望与疯狂的眼睛,此刻像是被暴雨彻底洗刷过的夜空,深邃、沉静,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疲惫,和一种几乎要将人溺毙的、浓得化不开的专注。
时间仿佛凝固了。窗外的鸟鸣,仪器的嘀嗒,母亲沉睡中均匀的呼吸,都成了遥远的背景音。只有他落在身上的目光,带着沉甸甸的、真实的温度。
他一步步走过来,脚步很轻,带着伤员的缓慢。羊绒开衫柔软的质地拂过病房椅子的边缘,发出细微的窸窣声。最终,他停在我的床边。
视线交汇,无声的电流在空气中噼啪作响。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关于金鹿奖的毁灭,关于系统的湮灭,关于昏迷与疼痛,关于那些轮回里数不清的生离死别……最终,却只化作一句沙哑的、带着无尽疲惫和庆幸的叹息:
“手…怎么样了?”
他的目光落在我的左臂石膏上,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那里面翻涌着心疼、自责,还有一种沉痛的了然。
“碎了。”我扯了扯嘴角,想做出一个无所谓的表情,却发现嘴角僵硬得厉害。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你的呢?”我的视线扫过他吊在胸前的右臂,还有额角的纱布。
“断了。”他回答得同样简洁,目光却依旧胶着在我的脸上,仿佛怎么也看不够,“肋骨也裂了两根。脑袋嗡嗡响了好几天。”他扯出一个极淡的、带着点自嘲的笑,“不过,活着。”
“活着。”我重复道,两个字重逾千斤。
他沉默了几秒,目光从我打着石膏的手,缓缓移回到我的眼睛,那专注的凝视几乎让我无所遁形。“那天晚上…”他开口,声音低沉而缓慢,每一个字都像在斟酌,“电话里…我说的话…你听到了吗?”
雨声。电流的沙沙声。那声带着笑意的、如同惊雷般炸响在我混沌意识里的——
“这次换我来找你了——在真正的娱乐圈,做我的‘唯一顶流’吧。”
病房里安静得能听到尘埃在光线里跳舞的声音。晨光落在他苍白的侧脸上,勾勒出挺首的鼻梁和略显单薄的唇线。他垂着眼睫,似乎不敢看我的反应,只有那只垂在身侧、完好的左手,指尖无意识地蜷缩着,暴露了平静外表下的一丝紧张。
心口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酸涩又滚烫。
“听到了。”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同样沙哑,却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轻颤,“听得很清楚。”
他猛地抬起眼,那双沉静如夜海的眼眸瞬间被点亮,如同投入了星火,璀璨得让人心悸。一丝极淡的、真实的红晕,竟奇迹般地染上了他苍白的耳廓。
“那就好。”他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长长地、无声地舒了口气,紧绷的肩膀线条也松弛下来。那点罕见的赧然很快被一种更深沉、更执着的坚定取代。“所以,”他向前微微倾身,距离更近了些,属于他的气息混合着淡淡的药味,不容抗拒地将我笼罩,“现在,正式通知你,林野先生。”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灼灼,带着一种宣告般的郑重:
“你被我预定了。”
预定?这霸道又孩子气的词,从他口中说出来,带着一种奇异的反差感。我看着他,看着这个刚刚从鬼门关爬回来、吊着胳膊、额头带伤,却一本正经宣告“预定”的男人,那些沉重的过往、系统的阴影、左手的剧痛,仿佛都在这一刻被这笨拙而真挚的宣言冲淡了。
一丝笑意终于忍不住从心底泛上来,染上了我的眼角。
“祁影帝,”我学着他一本正经的腔调,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轻松和调侃,“‘预定’这种事,需要排号的吧?您现在…业务能力还跟得上吗?” 我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他吊着的右臂和额角的纱布。
祁宴微微一怔,随即,一抹极淡却真实的笑意在他苍白的唇边漾开,如同冰雪初融。他非但没有被噎住,反而顺着我的目光,低头看了看自己狼狈的模样,然后抬起眼,那眼神里充满了自信和一种近乎无赖的笃定:
“放心。”他微微扬起下巴,声音不高,却掷地有声,带着属于祁宴的、睥睨一切的傲然,“就算只用一只手,一个眼神…”
他顿了顿,目光专注地锁住我,里面流淌着星河般璀璨的光,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捧你,也绰绰有余。”
晨光正好,温柔地洒满一室。窗台上的绿植舒展着新叶,挂着晶莹的水珠。母亲在睡梦中似乎也感受到了这份安宁,眉头悄然舒展。
我望着眼前这个伤痕累累、却眼神明亮如星辰的男人,左手腕的剧痛依旧存在,脑中那幽灵般的系统低语或许也并未彻底消散。
但此刻,在这劫后余生的清晨,在这充满消毒水味道却无比真实的病房里,在祁宴那双盛满星河与承诺的眼眸注视下——
我知道,属于“林野”和“祁宴”的,真正的、没有剧本的、充满无限可能的新故事,终于在这一刻,尘埃落定,盛大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