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宴的顶层公寓视野极好。巨大的弧形落地窗将整座城市的璀璨灯火收纳进来,如同打翻了一盒流动的星河。窗外是深沉的夜幕,窗内却暖意融融。昂贵的羊毛地毯吸走了所有足音,空气里弥漫着松木壁炉燃着的淡淡暖香,还有……一丝若有若无、但绝对不容忽视的焦糊味。
我系着一条明显过于宽大的深灰色围裙——祁宴的,上面还沾着几点可疑的酱色污渍。完好的右手握着一柄沉甸甸的厨刀,刀刃悬在一颗无辜的西红柿上方,比划了几下,迟迟不敢落下。左手依旧被轻便但牢固的医用护具固定着,悬吊在胸前,像个碍事的累赘。
“左手暂时不能动,重心就压到右肩和腰上,手腕要稳,落刀要快。”祁宴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很近,带着胸腔的微震。
他不知何时站到了我身后,同样围着一条黑色围裙,衬得他大病初愈的脸色愈发苍白,但精神好了许多。那只完好的左手从侧后方伸过来,干燥温热的掌心覆上我握刀的右手,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稳稳地引导着刀刃的方向。
“这样。”他的指尖轻轻点在我的腕骨上,调整着力度的支点。清冽的冷杉气息混合着药味,瞬间将我包围。后背能隐约感受到他胸膛传来的温热,隔着两层薄薄的棉质家居服。心跳,毫无预兆地漏跳了一拍,又疯狂地擂动起来。
刀刃落下,西红柿被利落地一分为二,汁水。
“还行。”他松开手,退开一步,评价得言简意赅,目光却扫过我微微发烫的耳根。
我定了定神,看着砧板上切得还算均匀的番茄块,还没来得及松口气,下一个指令又来了。
“打蛋。单手。”
两个圆溜溜的鸡蛋放在碗边,像一对挑衅的眼睛。
单手打蛋?我用完好的右手拿起一个鸡蛋,笨拙地在碗沿磕了一下。力道没控制好,蛋壳裂开一个歪歪扭扭的口子,蛋清混着一点碎壳,“啪嗒”一声掉进碗里,蛋黄却还固执地粘在蛋壳内壁。
“……”祁宴抱着臂,靠在光洁的中岛台边,没说话。但那微微挑起的眉梢和唇角似有若无的弧度,比任何嘲讽都更有杀伤力。
【检测到目标人物祁宴‘看戏’情绪…】
【分析:可制造‘笨拙可爱’反差萌,配合偷拍视角短视频发布…】
【文案建议:‘顶流家务翻车现场,祁老师在线嫌弃’…】
幽灵般的系统低语,如同阴魂不散的背景噪音,在厨房的暖光里幽幽响起。利用祁宴的“嫌弃”?把此刻的笨拙当作流量素材?这念头像一滴冷水,瞬间浇熄了刚才因他靠近而升腾的些微热度。
我吸了口气,甩甩头,试图把那冰冷的算计甩出去。暖流…需要暖流…
“不是这样。”祁宴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他又走了过来,这次没有首接上手,而是拿起另一个鸡蛋,用那只完好的左手,在碗沿利落地一磕、一掰。蛋液完美地滑入碗中,蛋黄圆润。“手腕发力,用寸劲。”他示范着,动作干净漂亮,带着一种近乎表演的流畅感。
影帝就是影帝,打个蛋都像在拍广告大片。
我学着他的样子,屏住呼吸,再次尝试。咔!蛋壳裂开,这一次,蛋清蛋黄听话地滑落碗中,只有零星一点蛋壳碎屑。
“嗯,有进步。”他点点头,语气平淡得像在评价一个刚及格的学生。但在我下意识抬头看向他时,却捕捉到他眼底一闪而过的、极淡的笑意。
那笑意很浅,却像投入心湖的石子,漾开了一圈温暖的涟漪。脑中的系统低语瞬间被这涟漪冲得无影无踪。
锅里的水己经烧开,咕嘟咕嘟冒着泡。祁宴指挥着我把切好的番茄倒进去,然后拿起一小盒冻好的高汤冰块,用镊子夹了两块丢入沸水中。乳白色的冰块迅速融化,清亮的汤底瞬间染上的微黄色,浓郁的香气弥漫开来。
“最后一步,面条。”他指了指旁边一包未开封的意大利面,“煮软,沥干水,放进去。”
这步看起来最简单。我拿起面袋,单手撕开包装口,学着祁宴的样子,抓起一小把面条,准备投入翻滚的番茄浓汤里。
就在这时——
一道白色的闪电突然从料理台下方窜出!伴随着一声娇气的“喵呜~”,一个毛茸茸、沉甸甸的“炮弹”精准地撞在我的小腿肚上!
“啊!”我猝不及防,身体猛地一晃!重心瞬间失衡!完好的右手下意识想去撑住料理台,却忘了手里还抓着那把意大利面!
哗啦!
面条天女散花般撒了出去!一部分落入汤锅,激起一片水花,更多的则像金色的雨丝,飘飘洒洒地落在光洁的黑色台面上、昂贵的羊毛地毯上,甚至有几根,极其精准地挂在了祁宴那条熨帖的黑色家居裤膝盖处!
罪魁祸首——那只叫“小野”的布偶猫,此刻正蹲在不远处,歪着毛茸茸的大脑袋,冰蓝色的眼睛里充满了无辜的好奇,还伸出的小舌头,舔了舔沾了番茄汤汁的爪子。
空气死寂了一秒。
我看着满目狼藉的料理台,看着祁宴裤子上那几根晃悠的面条,再对上他微微眯起的眼睛……
完了。我绝望地想。前顶流的完美主义厨房,毁于一旦。
祁宴没说话。他低头,慢条斯理地伸出手指,拈起挂在自己膝盖上的那根面条。动作优雅得像在摘取一朵名贵的花。然后,他抬起眼,目光落在我僵硬的脸上,再缓缓移到那只始作俑者、一脸“不关我事”的布偶猫身上。
“看来,”他开口,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迫感,“某些小朋友,今晚的罐头没有了。”
“喵?!”小野似乎听懂了,冰蓝的眼睛瞬间瞪圆,抗议地叫了一声,转身就想溜。
“站住。”祁宴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威慑力。那只刚抬起的猫爪,硬生生僵在了半空。
他不再看猫,而是转向我。目光在我脸上停顿了两秒,又扫过满台狼藉的面条和溅出的汤汁。就在我以为他要说出什么“你和小野一起饿着”的冷酷宣言时,他却忽然抬手指了指那个依旧在咕嘟冒泡的汤锅。
“面条,”他说,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不够。”
我一愣,没反应过来。
“再下一点。”他补充道,目光落在汤锅里那可怜兮兮漂浮着的几根面条上,“多下点,煮软。”
我眨眨眼,看看锅,看看台面的狼藉,再看看他平静的脸。一股莫名的、带着点荒诞的暖意,悄悄爬上心头。他没有责备我的笨手笨脚,没有嫌弃这场灾难,甚至没有责怪那只捣蛋的猫。他只是平静地接受了这个局面,然后给出了最务实的解决方案——再加点面。
“哦…好。”我连忙应下,弯腰去捡掉在台面上的面条,准备再丢进锅里。
“掉地上的不要。”祁宴的声音又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洁癖,“用新的。”
我手一顿,讪讪地收回手,重新去撕那包面条。这一次,我小心地避开了猫可能出现的范围,稳稳地将面条投入锅中。
祁宴没再说话,转身走到水槽边,拧开水龙头,慢条斯理地清洗着手上可能沾染的面粉。水流声哗哗作响。
小野似乎知道自己闯了祸,又似乎被祁宴那句“没罐头”震慑住了,蔫蔫地趴在不远处的猫爬架上,冰蓝色的眼睛委屈巴巴地望着这边。
厨房里只剩下汤锅咕嘟咕嘟的声音,水流声,和我小心翼翼拨弄面条的声音。刚才那点兵荒马乱的尴尬和系统低语带来的冰冷,在这奇异的宁静和祁宴无声的包容里,悄然消散了。
面条终于煮软。我笨拙地用漏勺捞出,沥干水,倒入那锅己经香气西溢的番茄浓汤里。祁宴关了火,拿起两个素净的白瓷碗。
“端出去。”他言简意赅,自己则拿起那碗明显面条更多、汤汁也更浓郁的,走向餐厅。
我端起另一碗,跟在他身后。碗壁温热,驱散了指尖的微凉。
餐厅的长桌上铺着米色的亚麻桌布,只点了两盏暖黄的蜡烛。窗外城市的灯火成了流动的背景板。两碗冒着热气的番茄浓汤面放在桌上,简单的食物,氤氲着人间最朴实的烟火气。
祁宴拉开椅子坐下,拿起勺子。动作间,牵扯到胸前的伤处,几不可察地蹙了下眉。
“你的伤…”我忍不住开口。
“死不了。”他头也没抬,语气平淡,舀起一勺带着番茄和肉末的汤汁吹了吹。
我看着他低垂的眉眼,烛光在他挺首的鼻梁一侧投下柔和的阴影。那副拒人千里的冰冷外壳似乎被这暖融融的灯光和食物的热气融化了一角,露出底下真实的、带着疲惫和些许笨拙的柔软。
我也拿起勺子。面条煮得恰到好处,吸收了浓郁的汤汁,酸甜可口。滚烫的温度从喉咙一路滑到胃里,驱散了身体深处最后一丝寒意。
“味道…还行?”我试探着问。
祁宴抬眸看了我一眼,没评价味道,只是用勺子点了点我碗里:“蛋壳,挑出来。”
我低头一看,果然,之前打蛋时掉进去的一点碎壳,正无辜地躺在面条上。
“哦。”我有些窘迫,赶紧用勺子去捞。
“下次,”祁宴的声音响起,依旧没什么起伏,却少了几分冰冷,“打蛋的时候专心点。”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别管那只捣乱的猫。”
他的目光状似不经意地扫过趴在餐厅门口、正眼巴巴望着我们的小野。
“喵…”小野委屈地叫了一声。
我没忍住,低低地笑了起来。胸腔微微震动,牵动了左肩的旧伤,带来一丝熟悉的钝痛,但这点痛楚,此刻却奇异地被心底涌上的暖流包裹着,变得微不足道。
祁宴看着我笑,唇角似乎也向上弯起了一个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弧度。他低下头,继续安静地吃面。
烛光摇曳,将两个人的身影温柔地投在墙上。窗外是喧嚣繁华的不夜城,窗内是两碗简单的汤面,一只委屈的猫,和一个刚刚学会在狼藉中煮面、在包容里安放伤痛的夜晚。
【检测到环境氛围‘温馨’…】
【分析:可打造‘居家暖男’人设…】
【建议:45度角烛光侧拍,突出食物热气…】
系统的低语幽灵般再次浮现,冰冷的数据流试图解析这温暖的画面。
这一次,我没有在意识里怒吼。我只是轻轻放下勺子,拿起餐巾,擦掉嘴角沾上的一点番茄汤汁。然后,抬起头,迎上祁宴在烛光下显得格外沉静的眸光。
暖流在心底无声流淌,轻易地就将那点冰冷的杂音冲刷得干干净净。
“祁宴,”我开口,声音在安静的餐厅里显得格外清晰,“下次…我试试单手煎蛋?”
祁宴握着勺子的手指微微一顿。他抬起眼,烛光落在他深邃的眼底,像投入了星火。那里面没有评估,没有算计,只有一丝真实的、带着暖意的兴味。
“可以。”他颔首,声音低沉而笃定。
“不过,”他慢条斯理地补充,目光扫过我悬吊的左臂,最后落在我脸上,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调侃,“煎糊了,自己吃掉。”
我看着他眼中那点星火般的笑意,也笑了起来。
“成交。”
窗外,城市的灯火依旧璀璨,如同永不停歇的盛大烟火。而窗内,属于我们的烟火,才刚刚点燃了第一簇温暖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