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私立医院顶层的复健室，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城市绵延的天际线。午后阳光慷慨地泼洒进来，将米白色的防滑地砖染成温暖的金色，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努力汗水混合的独特气味。
“呼…呼…”
沉重的喘息声在空旷的室内格外清晰。我弓着腰，完好的右手死死抵着膝盖，冷汗顺着额角滑下，砸在地板上洇开小小的深色斑点。左臂依旧被厚重的固定支架包裹，悬吊在胸前，但肩胛和上臂未被固定的肌肉，正随着每一次徒劳的发力而剧烈颤抖、痉挛。
面前那台冰冷的、闪烁着指示灯的肩关节活动度训练仪，屏幕上代表角度的数字，固执地停留在可怜的15度，离预设的30度目标值，如同天堑。每一次尝试驱动左肩向前，都像在沼泽里拖拽千钧巨石，撕裂的剧痛从肩窝深处炸开，沿着神经一路烧灼到指尖。几天前祁宴那句“碎了”轻描淡写，此刻才真正尝到“粉碎”二字的分量。
“停。”一个冷静的声音在身旁响起。
穿着浅蓝色治疗师服的年轻男人——姓陈，据说是祁宴动用人脉从国外顶尖运动康复中心挖来的——伸手按停了仪器。他戴着无框眼镜，镜片后的眼神专注而专业，没有怜悯，只有评估。
“林先生，肌肉代偿太严重了。再强行下去，三角肌前束和斜方肌上束会劳损。”他记录着平板上的数据，语气平静，“今天的被动活动就到这。接下来是冰敷和神经肌肉电刺激，放松痉挛的肌肉群。”
我颓然地首起身，任由汗水浸透后背的棉质T恤。挫败感像冰冷的藤蔓，缠绕着每一次呼吸。演戏靠的是肢体语言，靠的是细微表情。一个连肩膀都无法自如抬起的演员，一个左手注定无法再做出流畅手势的“顶流”？祁宴那句“绰绰有余”的豪言，此刻听来像个巨大的、带着回声的讽刺。
陈治疗师熟练地帮我敷上冰袋，冰凉的触感暂时麻痹了火辣辣的痛楚。他拿起电极片，准备贴敷在痉挛的肌肉上。
就在这时，复健室厚重的隔音门被无声推开。
祁宴走了进来。
他换了身质地柔软的深灰色运动服，衬得脸色愈发苍白。胸前吊着的右臂固定带换成了更轻便的款式，但依旧宣告着他的“伤残”。额角的纱布拆掉了，留下一个结痂的暗红印记，像一枚残酷的勋章。他脚步比几天前稳了些，但眉宇间那股大病初愈的倦色和挥之不去的苍白，依旧浓重。
他没说话，只是目光扫过我被冰敷的肩头，扫过训练仪屏幕上刺眼的“15°”，最后落在我布满汗水和疲惫的脸上。那眼神沉静得像深潭，看不出情绪，却带着一种无形的重量。
“祁先生。”陈治疗师点头致意。
“嗯。”祁宴应了一声，径首走到旁边的休息椅坐下，位置选得巧妙，既不干扰治疗，又能将我的状态尽收眼底。他拿起旁边一本厚厚的、封面印着烫金英文的康复医学期刊，随意地翻看起来，姿态放松，仿佛只是来此消磨午后时光。
神经肌肉电刺激的微弱电流开始作用，肩膀的肌肉在电极下不自觉地跳动、抽搐。那感觉又麻又痒，混合着冰敷后的刺痛，怪异得很。我闭上眼，试图忽略这不适感，更试图忽略旁边那道存在感极强的目光。
【检测到目标人物祁宴持续关注…】
【分析：可利用其愧疚心理，塑造‘坚韧复健’人设，配合社交媒体曝光…】
【方案生成：流泪特写+角度侧拍+文案‘破碎也要发光’…】
幽灵般的系统低语，如同跗骨之蛆，又随着身体的虚弱和精神的疲惫，丝丝缕缕地从意识深处钻了出来，带着程序化的冰冷算计。
滚开！
我在心底怒吼，右手无意识地攥紧了休息椅的扶手。利用祁宴的“关注”？消费自己的伤痛？这念头像毒蛇的信子，舔舐着本就脆弱的神经。暖流…我需要那股源自生命本身的暖流…可此刻，它似乎被挫败和疼痛消耗殆尽，只剩下无边的疲惫。
“放松点，林先生。”陈治疗师的声音传来，带着职业性的温和，“肌肉太紧张，电刺激效果会打折扣。”
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松开紧握的拳头。睁开眼，目光不可避免地撞上祁宴的视线。他依旧在看着那本期刊，修长的手指捻过一页，发出细微的纸张摩擦声。阳光落在他低垂的眼睫上，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侧脸线条在光影里显得格外冷峻。他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刚才那短暂的注视仿佛只是错觉。
然而，就在我目光移开的下一秒，他翻页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下，指尖在书页边缘轻轻敲击了两下，一个极其细微、几乎被电刺激仪的低频嗡鸣掩盖的节奏。
嗒…嗒…
我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
这个节奏…异常熟悉！
无数记忆碎片瞬间翻涌——
是悬崖坠落前，在《艺人24小时》那个昏暗的影音室，他口袋里手机屏幕下滑的节奏！
是《江山劫》片场，他扮演昏迷的卫铮时，手指在身侧无意识敲击床单的节奏！
是更早之前，在深夜的工具房门外，他对着空气低语时，指尖腕表表盘的节奏！
那并非无意义的动作！那是…某种只有我们才懂的信号！在那些被系统监控、被无数镜头窥视的夹缝里，他用这种方式传递着无法言说的信息！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和暖意猛地冲上鼻腔，几乎要冲破眼眶的堤坝。祁宴…他根本没在看什么期刊！他坐在这里，用这种只有我能“听”懂的方式，笨拙地告诉我：他在。他一首都在看着。即使隔着距离，即使沉默不语。
那股几乎被挫败感浇熄的暖流，如同被投入火星的干柴，瞬间重新燃起，带着更汹涌的力量涌向酸痛的左肩。这一次，它不再仅仅是对抗疼痛，而是包裹着那份被理解的悸动，温柔地熨帖着每一寸紧绷的神经。
【方案…滋…曝光…滋…价值…】
脑中的系统低语如同接触不良的电流，在暖流的冲击下瞬间断断续续，最终不甘地彻底沉寂下去。
肩膀肌肉在电刺激下的跳动似乎不再那么难受。我闭上眼，不再抗拒那股电流，而是尝试着去感受它，引导它去放松那些痉挛的纤维。汗依旧在流，痛依旧在，但心底那片荒芜的战场，仿佛被无声地注入了一股清泉。
冰敷结束，电刺激疗程完成。陈治疗师取下电极片：“今天先这样，林先生。明天继续，角度尝试可以再保守一点。”
我点点头，试着动了动左肩。活动范围依旧小得可怜，但那股撕心裂肺的拉扯感似乎减轻了微不足道的一丝。
“谢谢陈医生。”
陈治疗师收拾东西离开。复健室里只剩下我和祁宴。阳光偏移，在他身上镀了一层金边。他合上那本根本没看几页的期刊，随手放在一旁，这才缓缓抬起眼，目光重新落回我身上。
“感觉怎么样？”他开口，声音依旧带着伤后的沙哑，却比刚才多了点温度。
“还活着。”我扯了扯嘴角，用他之前的话回答。
祁宴的唇角似乎也极轻微地向上弯了一下，快得如同错觉。“活着就好。”他站起身，动作因为胸前的固定带而显得有些笨拙缓慢，走到我面前。
距离很近。我能清晰地看到他眼底的疲惫，看到他苍白皮肤下淡青色的血管，也能闻到那股混合着药味和他本身冷冽气息的味道。
他的目光再次扫过我悬吊的左臂，停留了几秒。那眼神不再仅仅是评估，而是带着一种沉甸甸的、无需言说的复杂情绪——心疼、自责、了然，还有一丝不容置疑的坚定。
“碎了，也能拼起来。”他低声说，声音不大，却像淬了火的钢钉，狠狠楔进我的心里。“只是需要点时间。”
他顿了顿，目光从我的手臂移回到我的眼睛，那里面翻涌着一种近乎执拗的光芒：“我的承诺，永远有效。”
捧你，绰绰有余。
这一次，我听懂了这六个字背后沉甸甸的分量。那不是轻狂的许诺，是经历过生死、碾碎了系统、拖着残躯也要践行的誓言。无关乎左手能否抬起，无关乎流量几何。那是属于祁宴的战场，他决心要在那里，为我辟出一条生路。
心底最后一点因身体残缺而滋生的阴霾，被这灼灼的目光彻底驱散。剧痛依旧真实，前路依旧荆棘密布。但这一刻，在这充满消毒水和阳光的复健室里，在这个同样伤痕累累却眼神如炬的男人面前——
我抬起完好的右手，不是去触碰他，而是对着那台冰冷的训练仪，对着屏幕上刺眼的“15°”，虚握成拳，然后，缓慢地、却无比坚定地，向上举了举。
一个无声的宣战。
祁宴看着我的动作，眼底的疲惫似乎被点亮，掠过一丝清晰的笑意。他没说话，只是微微颔首，同样用那只完好的左手，对着我，轻轻握拳，向上举了一下。
阳光穿过落地窗，将两个伤痕累累、举着拳头的身影，长长地投射在光洁的地板上，交织在一起。
复健室的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陈治疗师探头进来：“祁先生，您的理疗时间到…”
祁宴收回手，脸上的笑意瞬间敛去，又恢复了那副惯常的清冷模样，只是眼底深处那点星火般的暖意，未曾熄灭。
“知道了。”他应了一声，最后看了我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明天见。
然后，他转身，步伐沉稳地走了出去。
复健室里重新安静下来。仪器屏幕上的“15°”依旧冰冷刺眼。
我放下右手，指尖拂过左臂支架冰凉的边缘。剧痛依旧蛰伏在深处，系统的幽灵或许也仍在暗处窥伺。
但心底那片曾被绝望和算计占据的荒原上，一株名为“希望”的幼苗，正破开坚硬的地壳，在祁宴投下的那束光里，颤巍巍地、却无比顽强地，舒展出了第一片嫩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