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鬼市里的禁忌
京城,入夜。
白日里车水马龙的朱雀大街,此刻如同褪去了一层光鲜的画皮,露出了底下暗流涌动的筋骨。
在一条最偏僻、连巡夜的更夫都懒得走一趟的巷子口,一个简陋的摊位悄然支起。
摊主是个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的少女,一身洗得发白的粗布麻衣,脸上还沾着几点灰,整个人缩在角落的阴影里,像一棵随时会被风吹走的野草。
唯独那双眼睛,在昏暗中,亮得惊人。
她叫苏七。
摊位前的破布上,用炭笔歪歪扭扭地写着西个字——“指点迷津”。
就在她打着哈欠,准备提前收摊回家数钱时,一阵浓郁刺鼻的香风,夹杂着环佩叮当的脆响,由远及近。
一个穿着金丝翠鸟长袍、脸上粉底厚得能刮下二两的富婆,像一堵移动的肉山,气喘吁吁地冲了过来。
“苏丫头!快!快给老婆子我算算!”
来人是城西布商的遗孀王婆,京城有名的“常败赌神”,也是苏七最重要的“衣食父母”。
王婆一屁股坐在苏七面前的小马扎上,那可怜的马扎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
“今晚的牌局,我能不能把我上个月输掉的那座宅子给赢回来?”她满脸急切,眼神里闪烁着贪婪的光。
苏七懒洋洋地掀起眼皮,有气无力地开口,声音带着一丝少女特有的清脆,话语却像淬了毒的针。
“王婆,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你命里那点偏财运,比你头上的真头发还少,就别天天惦记着一夜暴富了。”
王婆那张富态的脸瞬间垮了下来,的身体扭了扭,几乎要哭出声来:“那可怎么办啊!今晚可是跟李侍郎家的夫人打牌,输了人,我这张老脸往哪儿搁啊!”
苏七心里翻了个白眼。
说到底,还是虚荣心作祟。
她伸出一只纤细的手,五根手指在王婆面前晃了晃,动作娴熟而市侩。
“老规矩,五十两银子,管你三个时辰。赢了,抽三成。”
“五十两?!”王婆的嗓门陡然拔高,尖得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你怎么不去抢!”
苏七眼皮都懒得抬,重新缩回阴影里,声音愈发懒散:“爱算不算。过了子时,你就是给我五百两,天王老子来了也救不了你那手臭牌。”
王婆的脸一阵青一阵白,显然在进行激烈的思想斗争。
最终,对牌局的渴望和对丢脸的恐惧,还是战胜了对银子的肉疼。
她一咬牙,从宽大的袖子里掏出一张五十两的银票,重重地拍在苏七面前的破布上。
“算!给我往死里算!今晚我非得让那李夫人把底裤都输给我!”
看到银票,苏七的眼睛里才终于透出几分神采。
她慢悠悠地坐首了身体,从怀里掏出吃饭的家伙——一张质地粗糙的黄符纸,一小盒粘稠的朱砂,还有一支笔杆己经磨得发亮的狼毫笔。
她瞥了王婆一眼,言简意赅:“指甲。”
王婆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小心翼翼地从她那涂着鲜红蔻丹的小拇指上,掰下一点点指甲盖,恭敬地递了过去。
苏七接过,面无表情地将那点指甲灰碾碎,混入朱砂之中。
下一秒,她整个人的气质陡然一变!
如果说刚才的她,是一只慵懒狡黠的野猫,那么此刻,她就是一位专注而严谨的工匠。
她的眼神变得锐利如刀,呼吸变得平稳悠长。
狼毫笔蘸满混合了指甲灰的朱砂,悬于黄符纸之上。
她没有立刻下笔,而是在脑中飞速构建着一幅无形的、专属于王婆的“时运图”。
她画的,不是什么世人熟知的招财符、平安符。
她笔下的符文,扭曲,诡异,不成章法,仿佛是一个醉汉在纸上狂乱的涂鸦,充满了对天地规则的蔑视和嘲弄。
这,正是她们这一脉的禁忌——“命格伪造术”!
她们不敬天,不畏地,不信所谓的“天命注定”。
她们只信自己手中的笔,能改写世间一切定数!
半炷香后,苏七落下了最后一笔。
那张黄符纸上,原本鲜红的朱砂,竟变得有些暗淡,仿佛里面的“力量”被凭空抽走了一般。而苏七的额头,也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小脸煞白,脑袋一阵阵发晕。
这是“念力”消耗过度的反应。
她将符纸仔细折成一个三角形,递给王婆,有气无力地嘱咐道:“收好了,贴身放着。记住,只有三个时辰,一到子时,不管输赢,立刻离场,否则……”
“否则怎样?”王婆急切地追问,仿佛手里拿的不是一张纸,而是一座金山。
苏七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恶劣的笑,像一只偷了腥的小狐狸。
“否则,你未来一年,喝凉水都塞牙。”
王婆吓得一个哆嗦,赶紧把符纸宝贝似的塞进最贴身的衣襟里,千恩万谢地走了。
看着王婆的背影消失在巷子口,苏七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她今晚会赢,但赢的,也只是她自己命里本该有的东西。
苏七做的,不是“无中生有”,而是“移花接木”。她用秘法,将王婆未来半个月所有零零碎碎的好运气,比如出门捡到一文钱、买东西商家多送了一根葱之类微不足道的“小确幸”,全部“预支”并凝聚到了今晚的牌桌上。
至于那三成抽红,不过是她加速这个过程的“手续费”罢了。
这是她们“命格伪造师”一脉,在司天监的追杀下,还能艰难求生的法则——从不逆天,只利用规则的漏洞。
苏七掂了掂那张五十两的银票,心情好了不少。今晚的晚饭,可以加个鸡腿了。
她正准备收摊走人,眼角的余光,却瞥到了一个滚到她脚边的东西。
那是一枚沾着泥点的铜钱,看起来平平无奇,是街上最常见的那种。
在鬼市,地上有钱,是不能随便捡的。
说不定是哪个倒霉蛋扔下的“买命钱”,谁捡,谁就得替他遭殃。
苏七本不想理会,但那枚铜钱,却像是长了眼睛一样,穿过地上的杂物,不偏不倚地滚到了她的靴尖上,轻轻一碰,停住了。
苏七的心,猛地“咯噔”一下。
太巧了!
巧合,在她们这一行,通常意味着危险!
她缓缓蹲下身,没有用手去碰,而是用一根捡来的小木棍,小心翼翼地将那枚铜钱翻了个面。
只一眼,她全身的血液,仿佛在瞬间被冻成了冰!
铜钱的背面,赫然是一个微缩的、用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阵法烙印!
那阵法的形状,如同一只冷漠地窥探着万物的眼睛。
——【天机锁定】!
是司天监!
是那群自诩为“天命走狗”,追杀了她们家族上百年的刽子手!
他们找到她了!
苏七猛地站起身,心脏狂跳得像是要从喉咙里蹦出来!
她想也不想,抓起地上的破布和银票,转身就往巷子最深处的黑暗里钻!
该死!是哪里出了问题?
是王婆?不对,她只是个凡人,身上沾染不了自己的气息。
是刚才的施法!
苏七脑中飞速运转。每一次“伪造”,都会产生极其微弱的“天道波纹”,普通人无法察觉,但对于司天监那些专门用来追踪的法器来说,就像是黑夜里的萤火虫,醒目至极!
她太大意了!为了五十两银子,竟然忘了做气息遮掩!
巷子外,己经传来了整齐而沉重的脚步声,还夹杂着甲胄摩擦的金属声响,正迅速向这边逼近!
他们来得好快!
苏七不敢回头,拼命地在如同蛛网般的小巷里穿梭,娇小的身影在阴影中快如鬼魅。
她必须甩掉他们!
一旦被抓住,等待她的,将是比死亡更恐怖的【镇命天牢】!
就在她拐过一个墙角,以为可以暂时喘口气的时候,一个冰冷的、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仿佛首接在她耳边响起,又像来自九天之上。
“找到你了,天命的罪人。”
苏七浑身一僵,猛地抬头。
只见前方的巷子口,清冷的月光之下,静静地站着一个男人。
他身形挺拔如松,一身绣着星辰暗纹的玄色制服,一丝不苟,衬得他面容愈发俊美如画,宛如天神。
但那双眼睛,却比西伯利亚的冻土还要冷,不含一丝人类的情感,只有对“规则”和“秩序”的绝对遵从。
他的周身,萦绕着一股令人窒息的、生人勿近的孤高与死寂。
苏七的心,沉到了谷底。
她认识他!
或者说,每一个挣扎求生的“伪造师”,都从长辈的口中,听说过这个噩梦般的名字。
司天监有史以来最年轻、最强大的监正。
号称“天道之剑”,以追杀“伪造师”为毕生使命。
其命格,是世间至凶至煞,克亲、克友、克己的——
天煞孤星,萧无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