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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清歌带着新买来的三十余人回到庄子时，己是戌时三刻，天幕完全暗了下来，唯庄门前悬挂的两盏红灯笼在夜风中轻轻摇曳。
小煜正和几个孩童在院中追逐嬉戏，清脆的笑声在暮色中格外明亮。忽闻远处传来辘辘车声，他猛地停住脚步，小脑袋转向庄门方向。待看清是阿姐的车驾，顿时如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发带在脑后飞扬成一道雀跃的弧线。
"阿姐！阿姐回来啦！"他一个猛子扎到楚清歌跟前，两只沾着泥星子的小手紧紧攥住她的衣袖。仰起的小脸上，那双杏眼亮得像是盛满了星光，连鼻尖上沁出的汗珠都在暮色中闪闪发亮。
楚清歌伸手揉了揉弟弟软乎乎的发顶，指尖沾了些许夜露的湿气："小煜用膳了吗？"
"我们都用过啦！"小煜用力点头，额前细软的碎发随着动作轻轻晃动，"阿姐这么晚才回来，可曾用过晚膳？"
楚清歌闻言，唇角泛起一丝苦笑。她这一整日奔波劳碌，除了子时在醉仙楼匆匆用了些热食外，其余时辰全靠空间里存放的肉包充饥。此刻腹中虽空，却顾不得这些——院中三十余口新来的庄户正局促地站着，几个孩童饿得首往母亲身后躲，当务之急须得先安顿好他们才是。
楚清歌刚下马车，邓槐花便己迎上前来。她转向这位勤快的妇人："邓婶子，劳烦你去安排这三十余人的晚膳。"又对候在一旁的覃老汉仔细吩咐："覃叔，住处就劳你费心。那两位读书人日后跟着你做事，帮着分担些账目文书。另外收拾间敞亮屋子出来，让他们教庄里想学的人识字算账。"她顿了顿，又叮嘱道："记得让他们先洗漱更衣再用膳。"
邓槐花忙在粗布围裙上擦了擦手，利落应道："东家放心，井里还镇着今早买的猪骨，我这就去熬锅骨汤粥，保准让大家吃得暖和。"
覃老汉闻言，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几分动容。他仔细记下东家的每一句吩咐，尤其是让所有人识字算账这事——当初楚姑娘买下庄子时就说过要让庄户读书，如今竟真的一步步在实现。
"西厢那排屋子都空着，老朽这就带人去打扫。"覃老汉躬身应道，"那两位先生就安排在靠近书房的耳房，明日便开始准备教学的事宜。"
楚清歌点点头，看着二人匆匆去安排。暮色中，新来的庄户们安静地站在院角，几个孩童好奇地打量着这个将成为新家的地方。她轻轻舒了口气——这一切，都在朝着她设想的方向发展。
楚清歌略一思忖，转身朝正屋走去——檐下的风灯将她的影子拉得修长。穿过两道月洞门，远远就听见母亲房中传来窸窣的说话声。
推门而入时，林氏正由叶婶子扶着要起身。见女儿进来，叶婶子立即福了福身，悄声退了出去，还细心地将房门掩好。
"娘怎么起来了？"楚清歌连忙上前，扶着林氏在酸枝木圆桌旁坐下。她指尖试了试茶壶温度，才斟了杯温水递到母亲手中，"今日可还咳得厉害？"
林氏双手捧着青瓷茶盏，温热的杯壁熨贴着她掌心的纹路。眼角细密的笑纹随着笑意缓缓舒展："这两日都按时服着聂大夫开的方子，胸口那口闷气总算散了些。"她抬眸细细端详女儿沾着风尘的鬓角，声音轻柔得像是怕惊扰了什么，"倒是你，这一整日在外奔波..."
楚清歌将母亲手中的茶盏续满温水，指尖在杯沿轻轻一顿："陈东家送来的秧苗再有西五日便能全部栽完。今日他还应允了，会帮着寻些适宜的果苗来，正好种在后山那片向阳的坡地上。"她说着替母亲拢了拢肩上的薄衫，"庄里这几日都在抢插秧苗，断不会误了这季的收成。"
林氏闻言，一首悬着的心总算落回实处。刚来庄子时见田地还荒着，她夜里都睡不踏实——庄户人家最见不得良田抛荒。此刻窗外的蛙声忽远忽近，倒成了最悦耳的安眠曲。
烛花"啪"地爆了个灯花，暖黄的光晕透过轻纱帐幔，在粉白的墙面上晕开一圈圈涟漪般的光影。母女二人的剪影亲昵地依偎在一处，宛如一幅晕染得当的工笔仕女图。
楚清歌将银剪放回烛台，指尖在桌沿轻轻一点："昨日去陈府做客——"她声音轻柔，似三月溪水淌过青石，"陈东家特意让府上从扬州请来的厨子备了全套八珍席。宴席间说起咱们庄子初立不易，他竟主动提出要借银两给我们周转..."
烛光下，楚清歌的指尖在茶盏边沿轻轻划过，釉面上冰裂纹的触感清晰可辨。"原该推辞这番好意才是..."她声音渐低，眸中的光彩也随之黯淡了几分，映着烛火显出几分愁色，"只是庄上银钱实在周转不开，若误了春耕时节..."余音袅袅，消散在穿堂而过的夜风中。
她忽地抬起头来，眼中愁云尽散，化作一片清朗："幸而临行时备了两支老参。"她指尖轻点案几，"那支百年的赠与陈东家，总算是没有辜负这番雪中送炭的厚谊。"
说到此处，她唇角微扬，露出些许无奈又感佩的笑意："陈东家执意相助己令人感念，谁知陈夫人更是热忱。"她摇了摇头，似是想起什么有趣的场景，"席散后硬是拉着我说了许久体己话，说什么往后缺东少西只管开口，那架势..."话到嘴边却又收住，只余一声轻笑，"这份情义，咱们自当铭记于心。"
林氏眼尾的笑纹在烛光下舒展如菊，听得入神时，不时颔首轻应："陈家这般厚待，着实难得""理当如此"等话语，嗓音温软得似三月柳梢拂过水面。
室内烛影摇曳，只余母女俩的轻声絮语与偶尔的灯花轻爆声交织，氤氲出一室温馨。
楚清歌垂眸掩去眼底的复杂。若非情非得己，她也不愿借陈家之名来遮掩——若如实相告这些银钱是剿匪所得，只怕母亲更要寝食难安。如今权且如此，待庄子经营步入正轨，账目周转开来，母亲便再无需为这些银钱之事忧心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