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山之巅的风,带着山石粗粝的腥气,刀子似的刮过林薇的脸颊。毕业旅行的兴奋感早被这令人腿软的眩晕吞噬殆尽,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
“林薇,你站稳了!我给你拍张绝美的!”闺蜜小雅在几步开外举着相机,声音被风撕扯得模糊。
她下意识地又往前挪了半步,登山靴的边缘堪堪踩在湿滑的岩石棱角上。就在这一瞬,脚下那块被无数人踩踏过的石头,发出一声极其轻微、却又令人毛骨悚然的“咔嚓”碎裂声!
时间猛的被拉长、扭曲。
林薇甚至清晰地看到了自己下方,一小撮碎石脱离了山体,无声地坠入那片翻涌的墨绿。随即,是身体完全失控的失重感。
天和地在她眼中疯狂旋转,华山雄浑的青色崖壁变成了一片模糊的、急速上升的色块。
“啊--!”这声惊骇到极致的呐喊只在她胸腔里猛烈地炸开,甚至没能冲破喉咙,就被更狂暴的气流死死摁了回去。
脑海里最后的念头便是,我才22岁啊,努力学习了这么多年,早知道要早死,不如好好享受人生了。
……一种难以言喻的、来自西面八方的、几乎要将她骨骼挤碎的压力。
林薇的意识被这种极端的不适硬生生从虚无的黑暗中拽了回来。
她猛地“睁开眼”。视野里一片混沌,只有极其模糊的光影晃动。她试图转动眼球,却发现这具身体僵硬得根本不听使唤。
一种巨大的恐慌瞬间缠住了她——这不是她的身体!她感觉不到自己的手脚,感觉不到熟悉的西肢躯干,只有一种被紧紧束缚在狭小空间里的憋闷感。
她像被困在一个柔软却坚固的牢笼里。耳边不再是华山那令人心胆俱裂的风声,而是另一种更贴近、更沉闷的声响。
呼呼的、带着哨音的风声在很近的地方刮过,中间夹杂着一种急促而压抑的喘息,还有一个女人喉咙深处发出的闷哼。
她费力地想要想看清,眼皮却沉重得像山。视线模糊一片,只能勉强分辨出眼前晃动着一片粗糙的、洗得发白的靛蓝色布面,上面打着深一块浅一块的补丁。
“……呼……呼……”
她被谁抱着?正在经历什么?抱着她的人似乎在剧烈地奔跑,每一步都沉重而踉跄。
每一次颠簸,都让林薇脆弱的身体感受到强烈的震荡,那刺骨的寒意也更深地渗入骨髓。
“小勇!你别跑!”
“赔我弹弓!你踩坏了!你赔!”另一个同样拔高的、属于男童的声音不甘示弱地吼回去。
“该你赔我!小勇你个赖皮!说好的弹弓给我玩三天!这才一天就坏了!你赔!现在就赔!”一个属于男童的、尖利又蛮横的嗓音毫无预兆地刺破风声,在不远处炸响,带着不依不饶的哭闹腔调。
林芝感觉自己被紧紧包裹的身体猛地一震!抱着她的那双手臂骤然收紧,勒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混乱的脚步声和推搡声就在咫尺之外爆发。
“滚开!别抓我!”
“你快陪我弹弓!”紧接着,林薇感觉抱着她的那双手臂猛地一紧!
那具奔跑中的身体似乎为了躲避什么,强行向旁边侧开。就在这重心不稳的刹那,一股不小的力量从侧面狠狠地撞了上来!“砰!”
沉闷的肉体撞击声清晰得如同在耳畔炸开。
林薇感觉自己瞬间脱离了那个温暖却痛苦的怀抱,被一股巨大的离心力狠狠甩了出去!天旋地转!
“啊——!” 女人短促而凄厉的惨叫戛然而止。
“噗通!”林薇重重地摔落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幸好厚厚的襁褓和身下似乎是一层不算太薄的积雪缓冲了大部分冲击。
但这一下也摔得她眼冒金星,婴儿的本能让她张开嘴想要大哭,却只发出几声微弱的、被冷风呛住的“咳咳”声。
她费力地转动被襁褓边缘挡住大半的视线。视线所及的前方,一片刺目的鲜红正迅速在洁白的雪地上洇开,像一朵骤然绽放的、狰狞而绝望的花。
那抹红,来自倒卧在雪地上的女人。她穿着同样打着补丁的深蓝色棉袄棉裤,以一种扭曲的姿态侧躺着,乌黑的发辫散开,粘稠的血液正从她后脑的位置涌出,染红了身下的一小片积雪。
刚才那温暖的怀抱,那痛苦的喘息,那绝望的坚持……瞬间凝固在这片冰冷的雪地里。林薇怔怔地看着那片不断扩大的血泊。冰冷的空气里,那股铁锈般的血腥味骤然浓烈起来,霸道地钻进她的鼻腔,仿佛带着生命消逝前最后的温度。
巨大的恐惧和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悲伤,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
“秀云!秀云——!”
一个男人撕心裂肺的呼喊声由远及近,带着无法形容的惊惶和绝望,猛地刺破了这片死寂。
穿着同样破旧、打着补丁的靛青色棉袄棉裤的青年男人,像一阵风似的从旁边的土坡上连滚带爬地冲了下来。
他脸上沾着泥雪,头发凌乱,一双眼睛因为极致的惊恐而瞪得溜圆,死死地盯着雪地上那摊刺目的血红和他毫无声息的妻子。
是父亲?这具身体生理上的父亲?
林薇混沌的意识里闪过这个念头。林建国几乎是扑跪在苏秀云身边,那双骨节粗大、布满冻疮和裂口的手,颤抖得如同风中的枯叶。
他先是慌乱地想要去捂住妻子后脑那个可怕的伤口,可那汩汩涌出的鲜血瞬间就染红了他的手掌。
他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手,随即又带着一种更加绝望的疯狂,将手指颤抖着、小心翼翼地伸向苏秀云的鼻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