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挽月,告诉我,你在哪里见过这个标记?”
谢临的声音低沉而冰冷,如同淬了冰的刀锋,每一个字都敲打在江挽月紧绷的神经上。他锐利的目光死死锁住她,带着一种不容回避的穿透力,仿佛要将她灵魂深处所有的秘密都挖掘出来。
密室内的空气仿佛再次凝固。青铜油灯的光芒在谢临冷峻的脸上跳跃,勾勒出深邃的阴影。他指尖下,那张宣纸上被清水浸润后显露出真正“蛇徽”的图案,在灯光下泛着一种诡异而森然的微光。那蛇头上的菱形“眼”,如同活物般,冷冷地“注视”着江挽月。
江挽月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喉咙深处火辣辣的痛感提醒着她现实的残酷。巨大的恐惧和混乱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她。蛇徽…比鬼工坊更可怕的组织…操控着致命的网…这一切,与她江家的血海深仇交织在一起!
谢临的追问,像一把钥匙,狠狠捅开了她记忆深处最黑暗、最痛苦的那扇门。
前世剐刑台上的剧痛…灭门夜冲天火光中亲人倒下的身影…还有…还有那个在血泊与火焰中,她挣扎着爬向幼弟冰冷的尸体时,在弟弟染血的衣襟下,无意间瞥见的那枚…被凶手遗落、沾满泥泞和血污的…扭曲蛇形铜牌!
那枚铜牌上的图案,与眼前宣纸上被清水显影出的、带着菱形蛇眼的“蛇徽”,分毫不差!
原来…原来灭她满门的真正凶手,不是首辅周家,而是这阴影中的毒蛇“蛇徽”?!周家,很可能只是他们摆在明面上、被利用的一把刀?!
这个认知如同惊雷,在她混乱的脑中炸开!巨大的震惊和一种被命运玩弄的荒谬感让她浑身发冷,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她下意识地抬手,似乎想抓住什么支撑,指尖却只触碰到冰冷粗糙的书架边缘。
“我…”江挽月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带着剧烈的喘息和无法抑制的颤音,“在…在江家…灭门那晚…我弟弟…他的…他的衣襟下…压着一块…沾血的…铜牌…上面…就是这个…蛇…蛇眼…”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间、从血淋淋的记忆深处硬生生抠出来的,充满了无尽的痛苦和刻骨的仇恨。她的眼神不再仅仅是恐惧和怀疑,更添了一种深入骨髓的、被血仇锁定的悲怆与决绝。
谢临的瞳孔在听到“江家灭门”西字时,骤然收缩!他捏着宣纸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纸张边缘被捏出了深深的褶皱。他脸上那层惯有的冰冷面具,第一次出现了清晰的裂痕,露出了底下深沉的震惊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江家…‘巫绣咒杀’案…” 他缓缓重复着这个尘封的、曾震动京城的罪名,声音低沉得如同来自深渊。他锐利的目光在江挽月写满痛苦与仇恨的脸上停留了许久,仿佛在重新评估着什么。密室内的空气沉重得令人窒息。
良久,谢临才缓缓松开紧握的手指,将被捏皱的宣纸小心抚平,放在书案上。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眼神重新变得冷静而锐利,但那份锐利之中,似乎掺杂了一丝之前没有的东西。
“蛇徽的目标,从来不是某个家族或个人。”谢临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冰冷,却带上了一种剖析阴谋的凝重,“他们要的是混乱,是权力的真空,是能让他们这条毒蛇盘踞其上、汲取养分的腐肉。江家‘巫绣咒杀’案,闹得满城风雨,人心惶惶,最终导致掌管织造和部分内库的江家倒台,利益被几方瓜分…这背后,必有蛇徽搅动风云的影子。”
他踱步到书案后,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沉闷的叩响:“科举舞弊,关乎国本,动摇的是整个朝廷的根基,制造的是寒门与世家、清流与权臣之间更大的裂痕和仇恨。这同样是蛇徽最肥沃的土壤!鬼工坊袭击绣坊,表面看是针对你,实则是为了摧毁你刚刚建立、可能触及科举舞弊核心的情报网!嫁祸于我,是为了离间我们,让我们互相猜忌、内耗,甚至自相残杀!好一个一石多鸟的毒计!”
他的分析如同冰冷的逻辑链条,将江挽月记忆中血色的碎片、绣坊的烈焰、阿沅的死、血印的嫁祸、巡城司的追杀…都串联了起来。一条隐藏在层层迷雾之后、吐着信子的毒蛇轮廓,逐渐清晰。
“所以…”江挽月的声音依旧嘶哑,却多了一种冰冷的、淬毒般的恨意,“绣坊的血…阿沅的命…科举舞弊的根子…我江家的血仇…都指向…蛇徽?”
“不错。”谢临斩钉截铁,“周家,乃至鬼工坊,都只是毒蛇探出的獠牙。不斩断蛇头,拔掉再多毒牙也无用!”
他猛地转身,目光如电,再次锁定江挽月:“我们现在是同一条船上的人。蛇徽己经对你我同时亮出了毒牙。合作,找到蛇头,斩断它,是唯一生路,也是复仇的唯一途径!” 他再次强调了“合作”与“复仇”,将两人此刻的处境和目的紧紧捆绑在一起。
江挽月靠着书架,闭了闭眼。混乱的思绪在极致的痛苦和冰冷的恨意中,被强行梳理出一条清晰的线。是的,蛇徽!这才是她真正的仇人!谢临…至少目前,是唯一能接触到这个层面、有能力对抗蛇徽的盟友。哪怕与虎谋皮,哪怕前路是更深的陷阱,为了复仇,她也必须走下去!
她缓缓睁开眼,眼中翻腾的恨火被强行压制,沉淀为一种更冰冷、更坚硬的决心。她没有说话,只是对着谢临,极其缓慢而用力地点了点头。这个动作,无声地宣告了暂时休战,宣告了复仇同盟在血与火的逼迫下,以更深的羁绊(共同的、更可怕的敌人)再次缔结。
就在这时,密室那扇厚重的木门处,再次传来叩击声。
叩…叩叩…
这一次,是两短一长,节奏平缓而稳定。
谢临眼神微动,示意江挽月噤声,快步走到门边,同样以特定的节奏在门板上回应了几下。门被从外面轻轻推开一条缝。
一个穿着漱玉轩老掌柜服饰、须发皆白、眼神却异常清明的老者闪身而入,反手迅速关好门。他正是之前呵斥走瘦小伙计的那位真掌柜。
“爷,”老掌柜对着谢临躬身行礼,声音低沉平稳,“外面巡城司的人还在附近几条街巷盘查,但重点似乎转向了西城。铺子内外暂时干净了。另外…”他顿了顿,从袖中取出一张折叠整齐的素笺,双手奉上,“‘福寿斋’那边刚递过来的消息,说有人指名要一幅《百骏图》的修复品,出价…很高。要求十日之内完工,还指定了修复技法和几处细节纹理的走向。”
谢临接过素笺,展开快速扫了一眼。江挽月站在阴影里,心却猛地一跳!《百骏图》!这正是她之前用“锦灰堆”技法修复、被谢临在漱玉轩发现破绽的那幅画!现在,在这个节骨眼上,有人指名要这幅画的修复品?还指定技法和细节?!
谢临的目光从素笺上抬起,看向老掌柜,眼神锐利:“指名修复者何人?可留下名号或特征?”
老掌柜摇头:“没有。是通过‘福寿斋’的暗桩递的话,钱己预付了大半,全是通兑的龙头银票。只说要最好的‘锦灰隐’技艺,修复旧画,十日为限,逾期不候。” 他特意加重了“锦灰隐”三个字。
谢临的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那笑容里没有丝毫温度,只有洞悉阴谋的寒意。
“好一招投石问路,引蛇出洞。”他将素笺轻轻拍在书案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他的目光转向阴影中的江挽月,带着一种棋逢对手的锐利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对她价值的重新评估。
“看来,我们这位躲在暗处的‘蛇友’,不仅知道‘锦灰堆’,还知道它叫‘锦灰隐’…而且,很迫切地想确认…你这位‘大家’,是否还活着,是否…还能为他所用?”
江挽月迎着谢临的目光,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深处,那冰冷的、属于猎手的寒光,一点点凝聚起来。
蛇,终于忍不住,要试探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