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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冰冷，带着浓重血腥和兽类腥臊味的空气，灌入阿力灼痛的肺叶。他被像扔一袋垃圾一样，粗暴地丢进了这个散发着恶臭的角落。
“小子，算你命大！” 刀疤脸匪徒站在马厩门口，高大的身影挡住了大部分光线，只留下一片令人窒息的阴影。他居高临下地睥睨着地上蜷缩成一团、如同破布娃娃般的阿力，声音里带着一丝施舍般的残忍。“记住喽，从今儿起，你就是黑风寨马厩里的杂役！喂马、清粪、劈柴、打杂！敢偷懒耍滑，老子把你剁碎了喂‘黑煞神’！听清楚没？！”
阿力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不成调的声响，算是回应。他全身的骨头像是散了架，右臂和左腿的伤口在粗暴的拖拽下再次崩裂，鲜血混着污泥，浸透了破布条。最让他恐惧的是右肩靠近脖颈处那道深可见骨的牙印，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扯着那里的皮肉，带来撕裂般的剧痛，仿佛“黑煞神”那沾满涎水的獠牙还死死嵌在里面。
“呸！” 刀疤脸朝地上啐了一口浓痰，似乎对阿力这半死不活的样子失去了兴趣，转身骂骂咧咧地走了。沉重的脚步声远去，马厩里只剩下几匹驽马不安的喷鼻声和蹄子刨动干草的声音，以及阿力自己如同破风箱般艰难的喘息。
他不敢动，也动不了。冰冷的泥土地面吸走他身体里仅存的热量，刺骨的寒意和无处不在的剧痛交织，让他意识时而模糊，时而清醒。每一次清醒，养父母倒在血泊中的画面、虎子那声短促的尖叫、废墟上盘旋的绿头苍蝇……还有刚刚那恶犬腥臭的喘息和冰冷的獠牙，都如同噩梦般在眼前闪回，刺激着他濒临崩溃的神经。
活下去……复仇……不能死在这里……
这个念头，成了黑暗中唯一的光。他用尽全身力气，一点点挪动着身体，将自己蜷缩进马厩角落里一堆相对干燥、散发着霉味的干草堆里。粗糙的草杆摩擦着伤口，带来新一轮的刺痛，但总算隔绝了部分地面的冰冷。他像受伤的幼兽般，将身体紧紧缩成一团，用干草尽可能盖住自己，只留下鼻子艰难地呼吸着那污浊的空气。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沉重而杂乱的脚步声伴随着粗野的吆喝声由远及近。几个喽啰骂骂咧咧地走进马厩，开始给马匹添料、饮水。
“刀疤哥捡回来那小子呢？还没咽气？” 一个公鸭嗓的声音响起。
“喏，草堆里挺尸呢！妈的，一股子血腥味，晦气！” 另一个声音嫌恶地回应。
“喂，小瘸子！死了没？没死就滚起来干活！” 一只穿着破草鞋的脚毫不客气地踹在阿力蜷缩的身体上。
剧痛让阿力闷哼一声，猛地睁开了眼睛。他看到了几张写满不耐和凶戾的脸，如同择人而噬的豺狼。
他挣扎着，用那只还能动的右手撑地，一点点从草堆里挪出来。每动一下，全身的伤口都在尖叫。他努力想站起来，但左腿的剧痛和失血带来的虚弱让他根本无法支撑身体，“噗通”一声又摔倒在地，啃了一嘴混着马粪的泥灰。
“妈的！废物！” 公鸭嗓骂了一句，随手抓起旁边一把锈迹斑斑的、沾着草屑和污物的破铁锨，“咣当”一声扔在阿力面前。“清粪！把马粪铲到后面粪坑去！干不完，今晚别想有吃的！再磨蹭，老子把你扔粪坑里沤肥！”
铁锨冰冷的触感透过手掌传来。阿力低着头，不让对方看到自己眼中瞬间闪过的冰冷恨意。他死死攥住锨柄，粗糙的木刺扎进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却奇异地压下了其他伤口的痛楚。他用右臂支撑着身体，拖着那条“废腿”，一点一点，艰难地爬向最近一堆散发着恶臭的马粪。
清粪，这是他在豺狼窝里的第一份“活计”。
恶臭几乎令人窒息。伤口在每一次用力的铲动下都如同被撕裂。汗水混合着污泥和血水，从他额头、脖颈不断淌下，流进眼睛，带来火辣辣的刺痛。他咬着牙，一声不吭，只是机械地重复着铲起、拖行、倾倒的动作。动作笨拙而缓慢，像一只濒死的蜗牛。
几个喽啰在旁边指指点点，发出肆无忌惮的嘲笑。
“瞧他那熊样！铲个粪都费劲！”
“啧，刀疤哥真是捡了个活宝回来，白浪费粮食！”
“喂，小瘸子，粪好吃不？哈哈！”
污言秽语如同毒针，扎在阿力心上。他低着头，将所有的屈辱、所有的恨意都死死压在那双低垂的眼眸深处，化为更冰冷的寒冰。他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手中的铁锨上，集中在观察周围的环境上。
马厩很大，也很破旧。几根粗大的木柱支撑着漏风的顶棚。靠墙堆放着一些破旧的马鞍、辔头、干草垛。角落里散乱地丢着生锈的工具。门口有守卫，但似乎并不严密。透过马厩敞开的门，他能看到外面错落分布的、同样简陋的木头窝棚，更远处，隐约可见一座比其他窝棚更高大、戒备也明显森严些的木屋——那大概就是匪首“座山雕”的所在？一条通往更高处的小路被把守着，那里或许藏着武器库？粮仓？
阿力的目光如同最冷静的刻刀，不动声色地扫过每一处细节，将布局、路径、守卫的位置、人员活动的规律，一点点刻进脑海。每一次痛苦的喘息，每一次伤口的抽搐，都成了他记忆的燃料。
当最后一点马粪被艰难地拖到屋后那个深坑倾倒下去时，天色己经彻底暗了下来。阿力几乎虚脱，瘫倒在冰冷的泥地上，连一根手指都不想动。公鸭嗓喽啰骂骂咧咧地走过来，随手丢给他半个又冷又硬、还沾着泥土的杂粮窝头。
“废物！磨蹭到天黑！吃吧！明天再干不完，看老子不抽死你！”
窝头滚落在泥地上。阿力看着它，胃袋因饥饿而剧烈抽搐。他没有立刻去捡，而是等喽啰骂骂咧咧地走远，才一点点爬过去，颤抖着捡起那半块冰冷的窝头。他吹掉上面的浮土，用牙齿一点点撕咬、研磨着。窝头粗糙得如同砂砾，带着浓重的霉味和土腥气，难以下咽。但他强迫自己一口口吞下去，每一口都像是在吞咽仇恨。
冰冷的食物下肚，带来一丝微弱的暖意，也带来更清晰的痛楚。
他蜷缩回那个散发着霉味的草堆角落。夜更深了，寒意更重。马匹偶尔的喷鼻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远处，隐隐传来匪徒们纵酒狂欢的喧嚣、粗野的划拳声、女人压抑的哭泣和尖叫……交织成一首属于黑风寨的、令人作呕的夜曲。
阿力紧紧抱住自己，身体因为寒冷和伤痛而无法抑制地颤抖。他闭上眼睛，但养父倒下的身影、虎子戛然而止的尖叫、恶犬赤红的眼睛、喽啰们嘲弄的脸……如同走马灯般在黑暗中反复上演。
一滴冰冷的液体无声地滑过他脏污的脸颊，瞬间被寒风吹干。
他猛地睁开眼，黑暗中，那双眸子如同两点冰冷的寒星，里面没有泪水，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冷和……在冰冷深处疯狂燃烧的、永不熄灭的复仇火焰。
爹…娘…虎子……
还有所有死去的乡亲……
这豺狼窝，他进来了。
这血海深仇，他记下了。
活下去。
隐忍。
等待。
终有一日，他要让这魔窟，化为灰烬！
他紧了紧怀里那块冰冷的铜镜碎片，锋利的边缘刺痛了掌心，带来一种近乎残忍的清醒。他强迫自己放缓呼吸，在弥漫着恶臭和罪恶的空气中，在无边的寒冷和剧痛里，如同最耐心的毒蛇，开始了他漫长而黑暗的蛰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