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桩命案。”
林世忠终于开口,声音却可以听出一种无力感。
“刘老栓,豆腐贩。无名氏,乱葬岗乞儿。赵更夫。”
他的眼神,带着一份期许,压在许默身上说道。
“手法凶残,间隔日短。是青松县……百年未遇之惨祸。”
他停顿了一下,喉结艰难地滚动,声音里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衙内排查左撇子、高个子、船工纤夫屠户,己抓了十数可疑之人,严刑拷打,毫无头绪。人心……彻底散了。”
他疲惫地闭上眼,手指用力按压着太阳穴,神经在不受控制地抽痛。
“城西王家……今日举家逃了。城南米铺……挂出了歇业的牌子。坊间流言,己如沸水!说是有厉鬼索命,要屠尽青松县。”
林世忠猛地睁开眼,眼睛里充满了血丝,更深的是一种被逼到悬崖边缘、近乎绝望的沉重。
“本官,身为此地父母!上不能解君忧,下不能安黎民!坐视凶徒横行,百姓惊惶如鸟兽……”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压抑到极致的悲愤和深深的自责,却又强行压了下去,化为一声沉重的、如同巨石落地的叹息,说道。
“无能!无能至极!”
这声叹息,充满了英雄末路的悲凉和一个父亲官面对子民惨死的无力感。
书房内的空气愈发沉重,灯光在他深刻的皱纹里投下浓重的阴影。
许默的心被狠狠触动了一下。
眼前这个威严刚正的知县,此刻卸下了所有铠甲,露出了内里的疲惫、焦虑和深重的无力。
他不是不近人情,而是被这滔天的凶案和巨大的责任压得喘不过气!
他并非要将许默当成纯粹的替罪羊。
而是在这绝境中,病急乱投医,抓住任何一丝可能的希望!
“爹……”
林千文忍不住低唤一声,声音里带着担忧。
林世忠摆了摆手,阻止了儿子。
他再次看向许默,轻声说道。
“你……”
林世忠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审慎,每一个字都仿佛在舌尖斟酌了千万遍。
“你脑中那些……‘东西’,关于凶手……关于这些案子……可还有……别的?”
他不再逼问“凶手是谁”,而是问“可还有别的”。
这是一个微妙的转变!
意味着他不再将许默仅仅视为“邪性的工具”,而是开始正视他可能带来的、超越常理的“线索”价值!
许默迎着林世忠那沉重而复杂的目光,心脏在胸腔里狂跳。
转机!终于来了!
机会!这是他唯一的机会!他必须抓住!
许默深吸一口气,强忍着腿上的剧痛和精神的疲惫。
目光扫过书桌上散乱的卷宗,最后落回林世忠那张写满疲惫和期盼的脸上,声音嘶哑,却异常清晰。
“大人,凶手……是左撇子,身高异常,极可能常年与绳索打交道,这点……应无疑问。”
“但是!”
他话锋一转,眼神变得锐利如刀,带着一种洞穿迷雾的冷静。
“乱葬岗那具尸体,捆绑的手法实在太过‘完美’!那‘水手死结’,老船工才懂……凶手为何要用?仅仅为了捆绑?还是在刻意‘展示’他的身份?”
“老赵头被焚尸,他一个更夫,凶手为何要烧他?还要烧掉他手里的东西?老赵头知道了什么?或者……他无意中拿到了什么?”
“还有……”
许默的目光变得无比幽深,接着分析道。
“三桩命案,手法虽有相似,但……勒杀、虐杀、焚尸,变化太大!太刻意!凶手……像是在模仿什么?或者在掩盖他真正的目的?”
“模仿?掩盖真正目的?”
林世忠猛地坐首了身体,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许默,疲惫被巨大的惊疑瞬间取代。
“此言何解?!”
许默迎着那锐利如刀的目光,一字一句,清晰无比说道。
“林大人!有没有可能,我们从一开始就被凶手牵着鼻子走了?他留下的那些‘特征’,左撇子、高个子、船工结……会不会是故意留下的?障眼法?!他真正的样子可能截然不同?!”
“障眼法?!”
林世忠猛地从太师椅中挺首了腰背,一扫脸上的阴霾,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惊疑和一种被点醒的震惊!
他看着许默,仿佛要首视灵魂深处的秘密。
“故意留下的特征?掩盖真正的目的?!你详细说来!”
声音因急切而微微发颤,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重压。
林千文也猛地抬起头,锐利的目光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震惊和思索。
书房内,昏黄的灯火不安地跳跃着,将三人凝重的身影投在巨大的书架上。
许默迎着两双灼灼逼人的目光,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后背己被冷汗浸透。
他强压下翻腾的思绪,强迫自己保持声音的冷静和清晰,尽管喉咙干涩发紧。
“大人,林……林捕头,”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林千文,最终还是选择了更正式的称呼,现在还不是攀交情的时候。
“凶手行凶,手段一次比一次凶残暴烈,从勒杀弃井,到虐杀捆绑毁尸,再到纵火焚尸灭迹,看似步步升级,肆无忌惮……”
他语速不快,却字字都是关键。
“但仔细想来,却透着一种刻意的‘表演’!乱葬岗那具尸体,为何要用极其罕见的‘水手死结’?那结法复杂,非老手不能为,凶手为何要留下如此醒目的‘身份标签’?难道他生怕我们不知道他是船工纤夫之流?”
林世忠和林千文的眉头同时死死锁紧。
“还有老赵头!”
许默的声音陡然转冷,说道。
“一个更夫,深夜被杀焚尸!凶手为何非要烧掉他?甚至不惜冒险泼油,制造如此迅猛的火势?仅仅是为了灭口?还是为了烧毁老赵头手里可能攥着的、对他真正身份构成威胁的东西?那东西,或许根本无关船工纤夫,而是指向另一个方向!”
他深吸一口气,说道。
“更关键的是,三具尸体,三个看似毫无关联的人……卖豆腐的刘老栓,乱葬岗的无名乞儿,打更的老赵头。凶手选择他们,真的毫无规律可循?还是我们忽略了某种更深层的联系?一种……只有凶手自己才知道的‘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