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历不明,形迹可疑。”
林世忠的声音斩钉截铁,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石子砸在地上,继续说道。
“即刻送走!衙内岂是收容闲杂之地?送去城东善堂,自有管事处置!”
“爹!他伤得很重!外面雨这么大……”
林千秋急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爹,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况且他这样子,送去善堂怕是熬不过今晚。”
林千文也开口劝说,语气沉稳,却带着坚持。
自己虽然对这陌生男子存有疑心,但是自己身为捕头实在做不出见死不救的事情。
林世忠的眉头锁得更紧,目光如刀,再次刮过那昏迷不醒的男子。
半晌,他才从鼻子里重重哼了一声,像是做出了极大的让步,语气依旧冰冷,说道。
“抬去东厢最末那间空屋。去请郎中来,诊金从你俩月例里扣!待他醒了,问明来历,立刻送走!莫要惹出事端!”
说完,他不再看那陌生人一眼,猛地一甩袍袖,转身大步踏入门内。
那深青色的身影迅速消失在回廊的阴影里,只留下冰冷威严的气息弥漫在潮湿的空气中。
林千文和林千秋兄妹俩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一丝无奈,但更多的是松了口气。
两人不再耽搁,架着这个沉重的、散发着泥水与血腥气的陌生躯体,艰难地挪过县衙那不算高的门槛,踏入了回廊。
回廊下避开了首落的雨水,但寒意并未稍减。
廊柱是深色的木头,被岁月侵蚀出斑驳的痕迹。
脚下的青石板被无数人踩踏得光滑,此刻也湿漉漉的。
廊外,县衙的院子在滂沱大雨中显得空旷而压抑,几棵高大的古树枝叶在风雨中狂乱地摇摆,发出沙沙的呜咽。
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湿气、泥土的腥味,还有一种……衙门特有的、混合着陈旧木头、劣质油墨和一丝若有若无铁锈般的冰冷气息。
这气息钻进他的鼻腔,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陌生感。
他被兄妹俩半扶半拖着,沿着曲折的回廊移动。
脚步声在空旷的廊下激起空洞的回响,与外面哗哗的雨声交织在一起。
偶尔有穿着皂衣、面无表情的衙役匆匆走过,投来好奇或冷漠的一瞥,那目光如同看待一件被雨水冲进来的垃圾,带着一种天然的疏离和审视。
每一次这样的目光扫过,都让他混沌的意识里生出一丝本能的寒意和蜷缩的冲动。
东厢最末的那间屋子被推开时,一股浓重的灰尘和木头霉变的气味扑面而来。
屋子不大,陈设极其简单,只有一张硬板床,一张缺了腿用砖头垫着的旧方桌,一把摇摇欲坠的椅子。
墙角结着蛛网,窗纸破了好几个洞,冷风带着雨丝嗖嗖地灌进来。
两人将他小心地安置在那张硬板床上,薄薄的褥子又冷又硬,硌得他骨头生疼。
林千文快速出去找郎中,林千秋则留下来,手忙脚乱地找出一块还算干净的旧布,蘸了水盆里冰冷的井水,小心翼翼地擦拭他脸上和手臂上的污泥和伤口。
冰凉的触感刺激着伤口,带来一阵阵锐痛。
“我说……你……你到底是谁啊?怎么会摔在那鬼地方?”
林千秋一边擦拭,一边忍不住低声呢喃,像是在问他,又像是在问自己,声音里充满了困惑和担忧。
许默躺在冰冷的床板上。
意识在剧痛、寒冷和无边的混沌中沉沉浮浮。
少女的话断断续续地钻进耳朵,却如同隔着一层厚重的水幕,模糊不清。
身体的每一寸都在尖叫,喉咙干裂灼痛,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扯着胸腔深处撕裂般的痛楚。
他想开口,想回答,哪怕只是发出一个音节。
但嘴唇翕动了几下,却只吸入一口带着霉味的冷气,呛得他剧烈地咳嗽起来,整个身体都因为这震动而痛苦地弓起。
“别动!别动!”
林千秋吓了一跳,连忙按住他,到头来自己的声音更慌了。
就在这时,一个留着山羊胡、提着旧药箱的干瘦老者被林千文带了进来。
这便是请来的郎中。
老郎中皱着眉,带着明显的不情愿,在床前坐下。
粗糙、带着凉意的手指搭上他的手腕。
陈郎中的指尖很凉,搭在他滚烫的皮肤上,激得他微微一颤。
郎中的眉头越皱越紧,手指在腕脉上停留了很久,又翻看了他的眼皮,检查了他手臂和额头上几处深可见骨的擦伤。
伤口的边缘被泥水泡得发白外翻,看着有些狰狞。
“啧……”
陈郎中收回手,捻着山羊胡,对着林千文兄妹摇头,没有感情地说道。
“高热不退,脉象浮紧滑数,邪气入体,风寒极重。外伤倒是次要,敷些金疮药便是。只是这内里的热毒……怕是凶险得很。看这脉象,倒像是受了极大的惊吓,魂不守舍。老夫开两剂猛药,先灌下去,能不能熬过今晚,看他自己的造化吧。”
郎中的语气依旧平淡,带着一种见惯了生死的麻木。
林千文沉默地点点头,林千秋则紧张地绞着手指,眼圈又红了。
很快,一碗散发着难以形容的苦涩气味的浓黑药汁被端到了床边。
那气味霸道地钻进他的鼻腔,比衙门里的霉味更令人作呕。
林千秋和林千文合力,小心翼翼地撬开他紧咬的牙关,将滚烫苦涩的液体一点点灌了进去。
药汁滚过干裂的喉咙,像烧红的烙铁烫过,带来一阵尖锐的灼痛,他本能地抗拒、挣扎,却被死死按住。
大半碗药汁在剧烈的呛咳中浪费了,浓黑的液体顺着嘴角流下,染脏了衣襟和粗糙的床单。
苦涩的味道在口腔里弥漫开,一首苦到心底,混合着身体深处翻涌上来的恶心感,让他眼前阵阵发黑。
灌完药,林千秋又仔细地给他手臂和额头的伤口敷上一种气味刺鼻的褐色药膏。
那药膏敷上去,先是一阵清凉,紧接着便是火辣辣的刺痛感蔓延开来。
林千文找了块破旧的木板,将他那条明显扭伤的右腿简单固定了一下。
做完这一切,兄妹俩也累得够呛。
林千文沉默地站在床边,看着床上这个呼吸急促、脸色在油灯昏黄光线下显得愈发灰败的陌生人,眼神复杂。
林千秋则搬了那把破椅子守在床边,用湿布不断擦拭他滚烫的额头。
“哥,你说……他到底是什么人?”
林千秋的声音带着浓浓的疲惫和茫然。
“天晓得……”
林千文的声音低沉,思索了一会儿说道。
“爹说得对,来历不明。等他醒了,问清楚,若有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