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千文的声音低沉,思索了一会儿说道。
“爹说得对,来历不明。等他醒了,问清楚,若有不妥……”
他没有说下去,但话语里的潜台词清晰无比。
夜,在窗外无休无止的雨声中渐渐深了。
油灯的火苗不安地跳跃着,在墙壁上投下巨大而扭曲的阴影,如同蛰伏的鬼魅。
冷风从破窗洞里钻进来,吹得灯火摇曳不定,光影晃动,更显得这间破败小屋阴森凄冷。
每一次灯火明灭,墙角那些模糊的、堆积杂物的轮廓都仿佛在无声地蠕动、变幻着形状。
他躺在冰冷的硬床上,意识像一叶随时会倾覆的小舟,在滚烫与冰寒交织的惊涛骇浪中沉浮。
身体忽冷忽热,时而如同被投入炼狱熔炉,五脏六腑都在燃烧;时而又像被沉入万丈冰窟,冻得西肢百骸都僵硬麻木。
剧痛如同跗骨之蛆,啃噬着每一根神经。
耳边是雨滴疯狂敲打瓦片的密集声响,如同无数冰冷的铁豆倾泻而下,单调、重复,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更可怕的,是脑子里那些混乱的碎片。
冰冷的河水汹涌灌入鼻腔的窒息感,车轮刺耳的摩擦声,孩子惊恐的哭喊……
这些画面与另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景象疯狂交织、碰撞、撕裂。
高耸入云、反射着刺眼光芒的玻璃巨楼(那是什么?),呼啸穿梭、发出怪声的铁盒子长龙(那又是什么?),明亮得如同白昼的、没有火焰的光源……
还有他自己,穿着奇怪的深色衣袍,坐在一个宽敞明亮的房间里,面前堆满了写满密密麻麻奇怪符号的厚重书册……一个威严的声音似乎在耳边响起。
“……法律,是维护社会秩序的最后一道防线……证据链……逻辑闭环……”
这些碎片毫无逻辑地闪现、叠加、破碎,像一把把高速旋转的钝刀,在他的脑海里疯狂搅动。
剧烈的头痛如同无数钢针从太阳穴狠狠扎入,贯穿整个头颅。
他痛苦地想要蜷缩起来,想要嘶吼,却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喉咙里只能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气音。
我是谁?
我在哪里?
那个落水的孩子……救起来了吗?
那些高塔,那些铁龙,那些书……是什么?
到底……有谁可以回答我……
……
混乱的思绪如同狂暴的漩涡,将他的意识一点点撕扯、吞噬。
身体的痛苦,环境的陌生,记忆的错乱,像一张巨大的、冰冷的蛛网,将他死死缠绕,越收越紧。
恐惧,一种源于未知、源于彻底迷失的、最原始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顺着脊椎缓缓爬升,紧紧扼住了他的心脏。
“呃……啊……”
他无意识地呻吟着,身体在薄薄的被褥下微微抽搐。
汗水浸透了单薄的里衣,紧贴在皮肤上,冰冷粘腻。
林千秋被他的动静惊醒,困倦地揉了揉眼睛。
看到他在昏暗中痛苦挣扎的样子,连忙又拿起湿布为他擦拭额头和脖颈。
布巾的冰冷触感带来一丝极其短暂的清明。
就在这一刹那,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骤然划过的闪电,劈开了混沌的迷雾,带着一种冰冷的、绝望的清醒:
这些衣服……这地方……这些人说的话……不是他熟悉的任何一个时代!
一个荒谬绝伦、却又在身体和感知的强烈冲击下显得无比真实的结论,猛地攫住了他。
他,许默,可能……己经不在了那个他熟悉的世界。
那个落水的瞬间,或许就是终点。
而这里……是哪里?
大梁?青松县?一个完全陌生的……古代王朝?
巨大的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
这恐慌比身体的痛苦更甚,彻底冻结了他的思维。
他猛地倒抽一口冷气,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跳出来。
不行!不能说!
绝对不能说出去!
“失忆……”
一个嘶哑、破碎、微弱得几乎听不见的气音,艰难地挤出他干裂的嘴唇,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你说什么?”
林千秋凑近了些,没听清。
他闭上眼,浓密的睫毛在昏暗中剧烈地颤抖着,如同濒死的蝶翼。
极度的虚弱和混乱撕扯着他,意识如同被风扯碎的残云,再次沉入无边的黑暗与滚烫的深渊。
在彻底失去意识前,只有那个念头如同烙印般刻在灵魂深处:
活下去!装作失忆!这是唯一的生路!
……
时间失去了刻度。
许默的意识仍然在粘稠的黑暗中沉浮。
只不过偶尔被剧烈的头痛或刺骨的寒意短暂地拉回现实,看到的依旧是破旧的屋顶、摇曳的昏暗油灯……
以及林千秋那张写满疲惫和担忧的脸。
药汁的苦涩、伤口的刺痛、冰冷的布巾、硬板床的硌痛……这些感觉成了他漂浮在混沌之海上唯一的锚点。
不知是第几次从昏沉中挣扎着睁开眼,窗外不再是连绵的雨幕,而是透进一种灰蒙蒙的、带着湿气的天光。
雨停了,但天色依旧阴沉得厉害。
空气里弥漫着大雨过后泥土和腐烂植物被泡发的浓重腥气。
身体的疼痛似乎减轻了一些,虽然依旧无处不在,但至少不再是那种撕心裂肺、让人窒息的剧痛。
喉咙里的灼烧感也稍缓,虽然吞咽时依旧如同刀割。
他尝试着动了动手指,一阵酸麻传来,但确实能动了。
“咦?你醒啦?”
许默的耳边一个带着惊喜的清脆声音响起。
他微微转动僵硬的脖子,看到林千秋正端着一个粗瓷碗站在床边,碗里冒着热气。
她的眼睛下有明显的青黑,显然守了许久,但此刻脸上带着如释重负的笑容。
“咳咳……你……你是谁?”
他开口,声音嘶哑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
像是带着一种刻意装出来的、深切的茫然和虚弱。
眼神空洞地看向林千秋,又缓缓扫过这间破败、陌生的小屋,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传递着巨大的困惑和不安。
“咳咳……这……这……是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