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世堂”的掌柜也被迅速传来。
面对官威,掌柜战战兢兢地证实:
大约半月前,马员外确实亲自来他店里,要求配一剂“效果强劲些”的回春散,并指定了几味药材的分量,要求“务必保密”。
掌柜依言配制,三日前由马府管家马福取走。
药方记录在案,药材配伍并无剧毒,但确实比寻常回春散药力更猛。
尤其加入了较大剂量的肉苁蓉和锁阳,辅以微量蟾酥。
掌柜也提及,他曾委婉提醒马员外,此药燥烈,需慎用,尤其不可与某些大热熏香同处,但马员外不以为意。
线索似乎都闭合了。
马成宗为求欢愉,主动服用超常规剂量的助兴药物。
又长期处于药性猛烈相冲的熏香环境,最终在行房这种高度刺激的状态下,诱发了心脉暴乱,导致猝死。
莲儿,只是一个不幸的、被牵连的旁观者。
就在林世忠紧锁的眉头稍松,倾向于意外定论时,王仵作带着初步的验尸格目和物证勘验结果来了。
“大人,”王仵作的声音依旧平首刻板,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确定性。
“死者胃内容物及喉部残留中,检出大量‘回春散’成分,与济世堂所供药方一致,剂量远超寻常安全用量,接近致死边缘。其心脉淤血之状,亦符合药力猛烈激发、心阳暴脱之病理。”
他话锋一转,指向那熏香炉,说道。
“炉内香灰及残留香料,经仔细分拣查验,除麝香、龙涎、沉香等贵重香料外,混有相当比例的肉桂粉末!此物性大热,辛香走窜之力极强,与‘回春散’中主药附子药性剧烈相冲!医书有载,附子畏肉桂!两者同用,可令附子毒性倍增,引动心火,暴烈非常!此乃加速死者心脉崩解之关键外因!”
“肉桂?”
林世忠和林千文同时一惊。
这寻常熏香,怎会混入大量肉桂粉?
“不仅如此……”
王仵作继续道,指向一个衙役捧着的托盘,上面放着那个打碎的青瓷茶盏残片,说道。
“茶盏碎片内壁,经水渍析出微量残留,检出有……曼陀罗花粉之迹!”
“曼陀罗花?”
林千文失声道。
“那不是有毒的吗?怎么会出现在茶水里?”
曼陀罗花,又名洋金花,有致幻、麻痹之效,过量可致死。
“剂量极微。”
王仵作摇头道。
“不足以单独致死,甚至不足以引发明显症状。但……”
他刻板的脸上露出一丝凝重,说道。
“此物有麻痹舒缓之效。若死者生前因药物作用己感心慌气短,饮下含微量曼陀罗花粉之水,或可短暂缓解其不适感,使其误以为药效可控,从而……延误察觉自身危象,最终酿成无法挽回之猝死。此乃……推波助澜之手段!”
二堂内瞬间一片死寂。
意外?
还是……精心设计的谋杀?
事件矛头,瞬间再次指向了莲儿!
她是这间卧室的主人,熏香是她点的,至少是经她允许。
茶水是她的贴身丫鬟送去的!
曼陀罗花粉从何而来?
混入大量肉桂粉的熏香,是库房领来就如此,还是被人动了手脚?
莲儿听到“曼陀罗花粉”、“阴毒手段”等词,吓得面无人色。
浑身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哭喊道。
“没有!民女不知道!民女什么都不知道啊大人!熏香是库房领的……一首……一首就点那个……水……水是干净的井水……民女也喝的……大人明鉴啊!”
她语无伦次,恐惧到了极点。
“带莲儿下去,严加看管!”
林世忠脸色难看,厉声道。
莲儿被拖走时凄厉的哭喊声在二堂回荡。
“父亲!”
林千文神色严峻,疑惑道。
“难道真是她?动机……为了谋夺家产?可她一个弱女子……”
“弱女子?”
林世忠冷哼一声道。
“知人知面不知心!彻查!库房管事、负责采买熏香的下人、接触过那晚茶水的所有人,一个不漏!还有那‘济世堂’,再仔细盘问!那马福,也带来问话!”
“是!”
……
审讯暂时告一段落,疑云却更加浓重。
许默回到自己在衙门的临时值房,将笔录簿摊开在桌上。
上面详细记录着现场图、物证位置、各方供词、王仵作的初步结论。
炭笔留下的痕迹清晰而冷静。
他拿起那枚桃木平安扣。
木质粗糙,雕工简陋,红绳老旧褪色,像是地摊上几文钱就能买到的便宜货。
这东西出现在莲儿奢华的新房,本身就透着怪异。
他仔细着,指腹划过平安扣边缘一处细微的磨损痕迹。
以及绳结上一个不起眼的、似乎被用力拉扯过的死结。
马世英扑倒时带出的?
还是……它本就属于莲儿?
若是后者,一个拥有满室珠翠的新夫人,为何会贴身藏着这样一枚粗陋的平安扣?
若是前者,马世英为何会带着这东西出现在父亲的新婚卧房?
是遗落,还是……刻意留下?
许默的目光移向笔录簿上关于马世英的描述:
“扑倒哭嚎……磕头……昏迷……指节用力抠地……”
悲痛欲绝,情真意切。
但许默的脑海中,却清晰地回放着马世英扑倒前,那踉跄的脚步;
扑倒时,身体刻意避开可能撞到硬物的角度;
以及……在他被扶起昏迷前,那短暂一瞬,眼神扫过熏香炉和打翻茶盏位置时,那一闪而逝的、绝非悲痛的情绪。
像是一种确认,又像是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太“完美”的感情表达,有时候本身就是一种破绽。
尤其是在一个素来阴郁沉默的人身上,爆发得如此猛烈而彻底,仿佛压抑了多年的情感洪流找到了唯一的宣泄口。
这都合理吗?
许默闭上眼,将婚礼当日的细节与今日所见在脑中快速回放:
马世英角落里阴郁沉默的身影,灌下的那杯残酒;
婚宴上宾客们暧昧的笑容,丫鬟们的窃窃私语;
马成宗提及莲儿时毫不掩饰的占有欲;
两个月后,马成宗死在莲儿床上,死状凄惨;
莲儿崩溃恐惧;马世英悲痛昏厥……
还有这枚突兀的平安扣。
一条若隐若现的线,似乎正在试图串联起这些碎片。
“许兄!”
林千文的声音打断了许默的沉思。
他推门进来,脸上带着风尘仆仆和一丝疲惫后的兴奋,说道。
“有发现!”
“哦?”
许默抬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