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前夜的校园像被施了沉睡魔咒。教学楼隐没在深蓝的暮色里,窗玻璃反射着最后一缕天光,寂静中只有蝉鸣不知疲倦地鼓噪。图书馆顶楼的天台,却亮着一小片温暖的灯火——祁新意摊开野餐垫,正在布置一个小小的观星营地。
“张老师说今晚流星雨峰值在凌晨两点,”她将保温壶里的热可可倒进两个马克杯,热气在渐凉的夜雾中袅袅上升,“但前半夜也能看到零散的。”
李洛阳支好天文望远镜,调试着目镜。三脚架旁放着一个鼓鼓囊囊的背包,里面塞满了毯子和驱蚊用品——典型的“过度准备松鼠”风格。他看向祁新意,她正小心翼翼地将胡萝卜切成星星形状,摆在便当盒里的饭团上。夏夜的微风拂过她散落肩头的长发,露出小巧的耳廓和那颗若隐若现的泪痣。
“借口整理期末资料才留校的,”她吐了吐舌头,将一颗星星胡萝卜放进嘴里,“要是被陈老师知道我们在天台‘野营’...”
“她会理解的。”李洛阳接过她递来的热可可,指尖不经意相触。杯壁的暖意顺着指尖蔓延,混着空气中甜腻的可可香。
真正的黑暗降临了。城市灯火在天际线外晕染成一片模糊的光雾,但头顶的夜空却逐渐清晰起来,碎钻般的星辰次第点亮。祁新意裹着薄毯,膝上摊开那本翻旧的《世界天文图鉴》,手指在星图上缓缓移动。
“看,东北方低空,织女星出来了。”她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轻柔,“旁边是天琴座...啊!天津西也升起来了!”她兴奋地指向东方一颗明亮的星,“夏季大三角齐了!”
李洛阳顺着她的指引望去。那些曾在书本上见过的冰冷星名,此刻被她的声音赋予了生命。他调转望远镜,视野里,模糊的光点变成清晰的球体,甚至能看见木星朦胧的条纹。
“试试?”他将目镜让给她。
祁新意凑近,发梢拂过他的手臂。“哇...”她轻声惊叹,像怕惊扰了沉睡的星体,“土星环...像一枚银色的戒指。”
夏夜的风带着白天的余温,卷起她身上淡淡的茉莉香和可可的甜。两人肩并肩坐在野餐垫上,毯子下的手臂偶尔相碰,又迅速分开,留下微妙的电流感。祁新意指着星空,轻声讲述每个星座背后的希腊神话:为爱献身的俄耳甫斯与他的天琴座,被赫拉嫉妒而化为熊的卡利斯托...她的声音像夏夜的溪流,在星光下潺潺流淌。
“你知道吗?”她忽然转头,眼睛在黑暗中亮如星辰,“所有我们看到的星光,都是它们几百年、几千年前发出的。当我们仰望星空,其实是在凝视...过去。”
李洛阳凝视着她被星光勾勒的侧脸:“那现在呢?”
祁新意怔了一下,随即笑了,低头搅动着凉掉的可可:“现在...就是此刻的风,此刻的蝉鸣,此刻的...”她声音低下去,“...此刻的我们。”
午夜时分,第一颗流星猝不及防地划过天际,像银针在墨蓝的绸缎上挑开一道转瞬即逝的裂口。
“流星!”祁新意低呼,双手下意识合十闭眼。
李洛阳看着她虔诚的侧影:“许愿了?”
“嗯!”她睁开眼,脸上带着孩童般的雀跃,“希望小王子它们在新家快乐长大。”
仿佛被她的心愿召唤,越来越多的流星开始点缀夜空。起初是零星的银线,渐渐变得密集,如同天神漫不经心洒下的一把钻石。祁新意裹紧毯子,仰着头,眼睛一眨不眨地追逐着每一道稍纵即逝的光芒,嘴里无意识地数着:“七、八、九...”
李洛阳的目光却渐渐从星空移向身边人。星光落在她专注的瞳孔里,像碎钻沉入清澈的湖底。她微张的嘴唇随着流星的出现无声地翕动,鼻尖在夜露中微微发红。毯子从她肩头滑落一半,露出纤细的锁骨线条。这一刻,漫天星雨成了她的背景,而她本身,成了他眼中最明亮的光源。
“二十三!”祁新意数到最新的一颗,兴奋地转向他,却正撞上他未曾移开的目光。她的笑容凝固在脸上,星光下的脸颊迅速染上红晕,像初绽的玫瑰。
“你...没看流星吗?”她声音微颤。
“在看着更重要的东西。”李洛阳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异常清晰。
祁新意屏住了呼吸,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毯子的边缘。夜风吹过,带来远处栀子花的香气,混合着她身上清甜的茉莉气息,萦绕在两人之间狭窄的空间里。蝉鸣不知何时停了,只剩下彼此清晰可闻的呼吸声,和越来越快的心跳。
李洛阳从背包深处拿出一个用深蓝色丝绒布包裹的方盒,递到她面前。祁新意疑惑地接过,手指解开丝带。盒子里静静躺着一本法语原版的《小王子》,深蓝色封面烫着星星图案。她翻开扉页,呼吸瞬间凝滞——上面是她亲手画的速写:图书馆的雨窗银河,樱花树下的并肩剪影,接力赛道上扶住她的手...每一幅下面都标注着日期和地点。最后一页空白处,是李洛阳工整的法语手书:
“à ma rose unique dans l'univers.” (致我在宇宙中独一无二的玫瑰。)
祁新意的指尖抚过那句法语,像触碰滚烫的星核。她抬起头,眼中水光潋滟,映着漫天星河。
“李洛阳...”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
“书里说,”他注视着她的眼睛,星光落在他深邃的瞳孔里,“如果有人爱上一朵花,而这朵花生长在亿万星球中唯一的那颗上,那么,当他仰望星空时,就会感到无比幸福。因为他知道,他的玫瑰就在那里,在其中的一颗星星上。”
他停顿了一下,夜风卷起她散落的发丝,拂过他的手臂。
“以前我不懂,”他的声音低沉而清晰,“但现在,当我看着这片星空,我知道我的玫瑰不只在某一颗星星上。”
他伸出手,指尖轻轻拂开她额前被风吹乱的发丝,动作轻柔得像对待易碎的星光。
“她就在这里。”他的指尖停留在她温热的脸颊旁,“在我触手可及的地方。”
祁新意猛地闭上眼睛,两行泪水无声地滑落,在星光下闪烁着微光。她深吸一口气,像是鼓起了毕生的勇气,从贴身的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不是纸片,而是一枚手工压制的书签。
薄而坚韧的樱花花瓣被塑封在透明滴胶中,花瓣上原本的粉色己褪成温柔的浅金。在花瓣下方,是祁新意用极细的钢笔写下的两行字:
“Apprivoise-moi.” (驯养我吧。)
“—— Votre renard” (—— 你的狐狸)
书签的顶端,用细小的银链系着一颗小小的、打磨光滑的星星状鹅卵石——正是那天在图书馆后院,她蹲着照顾阿橘时,他无意间发现并捡起的那颗。
她颤抖着伸出手,将书签轻轻放在他摊开的掌心。带着体温的树脂和冰冷的石头贴着他的皮肤,像她此刻注视他的目光——滚烫又羞怯。
“在亿万颗星星之间...”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却异常清晰,“我只想被你驯养,我的小王子。”
夏夜的风骤然停歇,连蝉鸣都屏住了呼吸。流星的银辉在他们头顶无声倾泻,将天台上两个小小的身影笼罩在流动的星雨中。李洛阳握紧掌心那枚带着她体温的书签,另一只手缓缓抬起,拂去她脸颊上未干的泪痕。他的指尖滚烫,她的肌肤微凉。
没有多余的言语。他微微倾身,额头轻轻抵上她的。呼吸交融,带着可可的甜和泪水的微咸。她闭着眼,睫毛如受惊的蝶翼般颤抖,却没有后退。星光流淌在他们相抵的额间,像一道无形的契约。
“说定了?”他低声问,气息拂过她的唇畔。
“说定了。”她轻声回应,像一声满足的叹息。
第一缕晨光撕开深蓝的天幕时,流星雨己接近尾声。他们裹着同一条毯子,肩并肩躺在野餐垫上,望着星辰渐隐、天色由墨蓝转为青灰。祁新意的头不知不觉靠在了李洛阳肩上,呼吸均匀绵长。他侧过头,看着晨光勾勒她沉睡的轮廓,睫毛在眼下投下安静的阴影,嘴角还带着一丝未褪的笑意。
他轻轻抽出被她压住的手,从背包里拿出日记本。晨风翻动着书页,停留在画满物理公式涂鸦的那一页。他拿出笔,在“电磁感应爱情故事”的漫画旁边,用最工整的字迹写下:
“六月三十日凌晨,英仙座流星雨峰值。我驯养了一只小狐狸,她送我一朵永不凋零的樱花。宇宙有亿万星辰,而我的玫瑰,就在怀中。”
放下笔,他小心翼翼地将那枚滴胶书签夹进日记本扉页。樱花花瓣在渐亮的晨光中呈现出半透明的金色脉络,“Apprivoise-moi”的字迹在树脂下清晰如刻。
晨光彻底驱散了夜色,校园在鸟鸣中苏醒。祁新意在他肩上动了动,迷迷糊糊睁开眼,正对上他凝视的目光。她怔了一秒,随即整张脸迅速涨红,像被朝霞点燃。
“...早安。”她小声说,试图坐首身体,毯子却纠缠着两人的腿。
“早安,”李洛阳扶住她摇晃的身体,指尖无意间擦过她的腰侧,“我的狐狸。”
这个称呼让祁新意耳尖瞬间红透。她低头慌乱地收拾便当盒,却发现李洛阳那份玉子烧一口未动,中心的星星胡萝卜依然完好。
“你怎么没吃?”她问。
“舍不得。”他拿起那颗小小的、用胡萝卜精心雕琢的星星,“像某颗独一无二的星球。”
祁新意抢过星星塞进他嘴里,脸红得快要滴血:“快吃掉!不然坏了!”
清甜的胡萝卜味在口中弥漫开。李洛阳看着她手忙脚乱收拾的背影,晨光勾勒着她纤细的轮廓,发梢跳跃着金色的光点。他拿出手机,拍下晨光中她弯腰收拾的侧影,发到那个名为“我的玫瑰”的加密相册。照片备注自动生成的时间闪烁着:
“驯养第一天,晨光。”
锁屏界面上,一条新信息跳出,来自“小狐狸”:
“小王子报告:玫瑰抢了狐狸的奶糕,狐狸在生闷气。小王子居中调停中。另:驯养人,暑假快乐! PS:记得带防晒霜,观星点紫外线很强。——你的狐狸”
李洛阳收起手机,看向天边冉冉升起的朝阳。晨光漫过空旷的校园,照亮了图书馆顶楼天台上,两个依偎着收拾残局的剪影。这个被命名为“星空下的告白”的夜晚己然逝去,而属于小王子和他的狐狸的夏天,正随着初升的太阳,刚刚铺开它滚烫的、金色的序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