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的晨光透过薄纱窗帘,将李洛阳书桌上的物理笔记本染成暖金色。他合上昨夜写到凌晨的《驯养日记》,指尖拂过封面——深蓝色布面下,那枚凝固着樱花的书签微微凸起。手机屏幕亮起,新消息提示音打破寂静:
“小狐狸报告:玫瑰霸占了电热毯正中央,小王子在啃你的拖鞋(新买的!),狐狸试图开猫粮柜失败。另:驯养人,早餐想吃什么? ——你的狐狸”
文字末尾跟着一张照片:三只毛团在李洛阳家宽敞的阳台猫爬架上各据一方。晨光中,“玫瑰”的橘白毛发像燃烧的小火苗,“狐狸”的灰狸花纹路分明,而纯白的“小王子”正用爪子扒拉镜头,糊成一团雪球。
李洛阳唇角微扬,回复:“拯救拖鞋。早餐想吃星星。”
十分钟后,门铃响起。祁新意站在晨光里,马尾辫松松垮垮,额角沾着面粉。她举着一个藤编野餐篮,笑容比七月的阳光更晃眼:“您点的星际外卖!”
篮子里没有玉子烧,却躺着一盒刚出炉的星空曲奇。深蓝色饼干底上嵌着杏仁片拼成的星座,糖霜勾勒出银河旋臂,可食用银粉洒成星尘。正中央,一颗用白巧克力雕刻的五角星格外醒目。
“第一次试做,”祁新意耳尖微红,“可能...不太像。”
李洛阳拿起那颗星星曲奇。白巧克力在他指尖迅速软化,留下甜腻的触感。“像这个。”他指向阳台落地窗——晨光穿透玻璃,将“小王子”雪白的毛发镀成金色,它正抱着李洛阳的拖鞋打滚,像拥着一弯月牙。
祁新意噗嗤笑出声,眼睛弯成新月。笑声惊动了猫爬架上的“玫瑰”,它轻盈跃下,熟稔地蹭她的脚踝。李洛阳转身去厨房拿牛奶,身后传来她压低声音的絮叨:“玫瑰乖,不能抓沙发哦...狐狸!那是洛阳哥哥的耳机!”
温热牛奶倒入马克杯时,李洛阳的目光落在流理台角落的日历上。7月3日被红笔圈出,旁边标注:“英仙座流星雨补测点:栖霞山观星台”。他着杯壁,想起昨夜日记最后一行字:“驯养第二天,她的笑声比流星更明亮。”
***
栖霞山的盘山公路像一条银灰色缎带,缠绕在墨绿的山峦间。李洛阳的自行车后座,祁新意戴着宽檐草帽,帽檐压得很低,只露出小巧的下巴和微微上扬的嘴角。她的双手虚扶在他腰侧,指尖隔着薄薄的T恤布料,传递着若即若离的温热。
“其实...”风声裹着她的声音传来,“我带了驱蚊喷雾、创可贴、手电筒,还有保温壶装的红豆汤...”草帽下传来懊恼的咕哝,“就是忘了带防晒霜。”
半山腰的休息亭里,李洛阳拧开一瓶冰水递过去。祁新意摘下草帽扇风,脸颊被晒得粉扑扑的,鼻尖沁出细小的汗珠。他旋开新买的防晒霜盖子:“手。”
“啊?”她愣住。
“后颈,”李洛阳示意她转身,“晒红了。”
祁新意乖乖背对他坐下。冰凉的膏体触及皮肤时,她轻轻颤了一下。他的指尖带着防晒霜的微凉,沿着她后颈的弧线缓慢涂抹,动作有些生涩的谨慎。风穿过林梢,蝉鸣震耳欲聋。她能清晰感受到他指腹的薄茧,和他压抑的呼吸拂过自己发梢的微痒。
“好了。”他的声音比平时低沉。
祁新意转过身,把防晒霜塞回他手里:“该你了。”没等他反应,她己经踮起脚尖,将乳白色的膏体点在他高挺的鼻梁上。指尖带着阳光的温度,笨拙地在他脸颊上推开。距离太近,李洛阳能看见她瞳孔里自己小小的倒影,和她睫毛上跳跃的金色光点。
“闭眼。”她命令,指尖掠过他微蹙的眉头。
他顺从地闭上眼。世界陷入黑暗,触觉却无限放大——她的指尖像羽毛,轻柔拂过他的额头、颧骨、下颌。防晒霜的茉莉香气混合着她身上固有的清甜,在灼热的空气中氤氲发酵。某个瞬间,她的拇指无意擦过他的下唇。两人同时僵住。
“好...好了!”祁新意猛地后退一步,防晒霜盖子“啪嗒”掉在地上。
李洛阳睁开眼,看见她通红的脸和慌乱捡盖子的背影。他弯腰帮她拾起,指尖再次相触,像两颗带电的粒子在磁场中碰撞。防晒霜被塞回背包最底层,像藏起一个滚烫的秘密。
***
山顶观星台空无一人。夕阳熔金,将连绵的山峦染成暖橙色。他们并排坐在巨大的石阶上,影子在身后拖得很长,交融又分开。祁新意从背包深处掏出一个保鲜盒,献宝般打开——是星空曲奇,比早晨那批更精致,银河旋臂用了靛蓝莓果粉,星座是烤得微焦的杏仁片。
“改良版!”她眼睛亮晶晶的,“红豆汤在保温壶里,还是热的。”
李洛阳拿起一块天鹅座形状的曲奇。酥脆的饼干在齿间碎裂,焦糖的甜与海盐的微咸在舌尖交织。他看向身旁——祁新意小口喝着红豆汤,满足地眯起眼,像只晒饱太阳的猫。夕阳勾勒着她柔和的侧脸轮廓,鼻尖上还残留着一点防晒霜的白色痕迹。
“看!”她突然指向天际。
最后一缕夕阳沉入山脊的刹那,东方的天幕己悄然铺开墨蓝色的绒布。第一颗星子怯生生地亮起,紧接着是第二颗、第三颗...银河像一条朦胧的光带,缓缓浮现在深蓝的底色上。
没有流星,只有亘古的星光温柔倾泻。祁新意裹紧带来的薄毯,自然而然地将一半搭在李洛阳膝上。毯子下的腿挨着他的,隔着薄薄的布料传递着体温。她仰头望着星空,轻声背诵《小王子》的片段,法语发音带着柔软的韵律:
“'Les hommes n'ont plus le temps de rien a?tre. Ils achètent des choses toutes faites chez les mards. Mais e il e point de mards d'amis, les hommes n'ont plus d'amis.'”(“人们再也没有时间去了解任何东西。他们去商店买现成的东西。但因为不存在出售朋友的商店,所以人们再也没有朋友了。”)
李洛阳静静听着。晚风带来她发间的茉莉香,混合着山间松针的清冽。他想起自己书桌上那本法语原版书,扉页上他写下的那句“à ma rose unique dans l'univers”。此刻,他的玫瑰就在身边,用他尚不能完全理解的语言,讲述着关于驯养与孤独的真理。
“Tu es mon ami.”(你是我的朋友。)他忽然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山巅格外清晰。
祁新意惊讶地转头,星光落进她睁大的眼睛里:“你...学了法语?”
“只会几句。”李洛阳从背包侧袋掏出一个巴掌大的绒布盒,“生日礼物...补的。”
盒子里不是珠宝,而是一枚黄铜书签。精细雕刻的玫瑰缠绕着书签顶端,花心嵌着一颗微小的、真正的石榴石。书签尾部垂着深蓝流苏,像截取了一段夜空。
“玫瑰不会凋谢了。”他说。
祁新意的手指抚过冰凉的金属花瓣,指尖微微发颤。她忽然解开颈间一条细细的银链——链坠正是那枚樱花滴胶书签。她将黄铜玫瑰书签小心地穿进银链,与樱花并排挂在一起。金属与树脂碰撞,发出清脆的微响。
“这样,”她抬起亮晶晶的眼睛,“你的玫瑰和我的樱花,永远在一起了。”
星光下,两枚书签在她锁骨间轻轻晃动。黄铜玫瑰折射着冷光,樱花滴胶温润如初。李洛阳的指尖无意识地蜷起,掌心还残留着防晒霜的滑腻触感,和那个未完成的、关于唇畔的微小意外。
归途是漫长的下坡。祁新意坐在自行车后座,双手终于虚虚环住了他的腰。夜风鼓起他们的衣衫,山间草木的潮湿气息扑面而来。某个急转弯处,她因惯性贴紧他的后背,脸颊隔着T恤贴上他温热的脊骨。
“对不起!”她像被烫到般弹开。
“抓紧。”李洛阳的声音混在风里。
环在腰间的手迟疑地收紧了些,指尖揪住了他腰侧的布料。李洛阳能感觉到她掌心的汗意和加速的心跳,透过薄薄的棉T恤敲打在他的皮肤上。下坡的夜风带着凉意,但被她触碰的那一小片肌肤却像被星火燎原,滚烫地燃烧起来。
自行车的链条发出规律的轻响,碾过月光铺就的山路。祁新意将发烫的脸颊轻轻抵在他背上,声音闷闷地随风传来:
“李洛阳...”
“嗯?”
“...下次涂防晒霜,我自己来。”
前方,城市的灯火汇成一片温暖的星海。李洛阳没有回答,只是悄悄放慢了车速。腰间的双手又收紧了些,像藤蔓找到了攀附的树干。山风穿过他们之间的缝隙,却吹不散那无声滋长的、名为“我们”的宇宙。星光沉默地注视着这对年轻的身影,看他们笨拙地、坚定地驶向一片全新的星域——那里没有现成的商店出售爱情,只有两个灵魂,正用最笨拙的方式,一点一点驯养着彼此独一无的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