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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洛阳家的书房弥漫着旧书、新墨与猫毛混合的独特气息。午后的阳光斜射进来，在橡木书桌上投下斑驳的光斑，照亮了摊开的法语教材和祁新意散落的素描稿。书桌一角，那支星夜石钢笔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蓝光。
“Je peoi quand je regarde les étoiles.”（当我看星星时，我想着你。）祁新意轻声念出练习册上的句子，指尖无意识地卷着垂落颊边的发梢，脸颊微红。她偷偷抬眼看向书桌对面的李洛阳——他正专注地批改她刚做的法语语法练习，眉心微蹙，薄唇紧抿，是进入“理性模式”的标志表情。
“这里，”他忽然用笔尖点了点练习册，“‘regarder’后面首接跟名词，不需要‘à’。”他的声音平稳，听不出情绪。
祁新意凑过去看，发梢扫过他的手背。“啊...又错了。”她懊恼地咕哝，抓起橡皮用力擦掉那个多余的小词，橡皮屑纷纷扬扬落在摊开的素描本上——那上面是她昨晚熬夜画的草稿：星空下，小王子（李洛阳的侧影）伸出手，指尖即将触碰到狐狸（她自己蜷缩的背影）的鼻尖。
“这句...很难。”她小声辩解，指尖着画稿上未完成的指尖。
“多练习就好。”李洛阳合上练习册，目光落在她的素描本上，“这幅画？”
祁新意像被烫到般猛地合上素描本：“没...没画完！”她迅速转移话题，从背包里掏出两张打印纸，“看！我找到一家超棒的露天猫咪咖啡馆！在江心洲，有大草坪，还有专门的猫咪游乐区！周末带小王子它们去玩吧？”
李洛阳接过宣传单。照片上是阳光灿烂的草坪，几只猫在爬架上嬉戏。“江心洲，”他沉吟，“要坐轮渡，来回至少三小时。天气预报说周末有雷阵雨。”
祁新意眼中的光瞬间黯淡了些：“可是...它们很久没出去玩了...”她低头，手指绞着背包带子，“而且那家店有特制的猫咪冰淇淋...”
“风险太高。”李洛阳语气温和但不容置喙，“小猫免疫力弱，舟车劳顿加上天气变化容易生病。下周末如果天气稳定，可以去近些的宠物公园。”
空气突然安静下来。只有窗外聒噪的蝉鸣和书房角落里，“狐狸”扒拉猫抓板的沙沙声。祁新意盯着宣传单上笑容灿烂的猫咪和明媚的阳光，嘴唇微微抿紧。一股莫名的委屈和失落涌上心头——她花了一晚上查攻略、对比评价，满心期待地规划着第一次“家庭出游”，却被他的理性分析瞬间浇灭。
“...知道了。”她低声说，把宣传单胡乱塞回背包，抓起法语书，“继续吧。”
接下来的语法练习，祁新意错误百出。她心不在焉，笔尖在纸上划出潦草的痕迹。当李洛阳再次指出一个基础的主谓一致错误时，她猛地放下笔。
“Je suis fatiguée.”（我累了。）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硬邦邦。
李洛阳抬头，终于察觉到了异样。她垂着眼，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阴影，嘴唇抿成一条倔强的线。阳光落在她微微绷紧的肩膀上。
“休息一下？”他提议。
“不用。”她重新抓起笔，用力在纸上写着，仿佛要把所有情绪都摁进那些扭曲的法语字母里。笔尖划过纸面，发出刺耳的沙沙声。
“狐狸”似乎感应到了紧绷的气氛，停止了扒抓，歪着脑袋看向两人。“玫瑰”跳上书桌，好奇地用鼻子去拱祁新意紧握的拳头，被她轻轻推开。
李洛阳沉默地看着她。他理解她的失望，但他更清楚幼猫换环境的风险。理性告诉他这是正确的决定，然而看着她低垂的、写满失落的侧脸，一种陌生的滞涩感堵在胸口。他试图寻找一个折中的方案。
“或者，”他开口，声音比平时更轻，“明天下午，等凉快些，带它们去楼下小花园？带上便携猫包。”
祁新意写字的动作顿住了。笔尖悬在纸上，一滴墨水慢慢洇开。她没有抬头，只是肩膀几不可察地放松了一点点。
“...好。”半晌，她才低低应了一声。
尴尬的沉默再次弥漫开来，连蝉鸣都显得格外刺耳。祁新意收拾好书本和画稿，站起身：“我...去给它们换水。”
她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书房。李洛阳独自留在书桌前，目光落在她摊开的、被橡皮屑弄脏的素描本上。画稿上，小王子的指尖离狐狸的鼻尖只有毫厘之遥，却仿佛隔着一道无形的星河。他伸出手指，轻轻拂去画纸上的橡皮屑，指尖停留在那片未完成的空白上。
***
傍晚，雷阵雨毫无预兆地倾盆而下。豆大的雨点猛烈敲打着玻璃窗，天空被翻滚的乌云染成铅灰色。祁新意抱着膝盖坐在落地窗边的地毯上，望着窗外被雨水冲刷的世界发呆。“小王子”蜷在她腿边打盹，“玫瑰”和“狐狸”则在窗边追着玻璃上蜿蜒的水痕跳跃。
厨房里传来轻微的声响。李洛阳在准备晚餐。水流声、切菜声在雨声中显得格外清晰。祁新意无意识地揪着地毯的绒毛，心里那点委屈和失落像窗外的雨，非但没有平息，反而越积越深。她知道自己有点无理取闹，他的决定是对的。可那种被精心准备的期待落空的感觉，还有他当时过于平静的语气，像细小的刺，扎在心上。
晚餐是简单的番茄鸡蛋面和祁新意带来的玉子烧。两人沉默地吃着，只有雨声和碗筷轻微的碰撞声。玉子烧还是她妈妈的味道，中间藏着胡萝卜星星，但祁新意吃得味同嚼蜡。
“面...咸了。”李洛阳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
祁新意一愣，抬头看他。他正皱着眉又喝了一口汤，表情认真，不像开玩笑。
“可能盐放多了。”他放下勺子。
祁新意下意识地尝了一口自己碗里的面。味道明明刚好。“不会啊...”她小声说。
李洛阳没再说话，只是默默吃着。气氛依旧凝滞，但某种无形的坚冰，似乎因他这句笨拙的、关于面条的“错误”承认，裂开了一道微小的缝隙。
饭后，雨势渐小。祁新意主动收拾碗筷去厨房清洗。李洛阳则拿着猫梳，试图给正在舔毛的“狐狸”梳掉浮毛。“狐狸”显然不喜欢，扭动着身体躲避，发出不满的呼噜声。
“别动。”李洛阳低声命令，手指试图固定住不安分的猫。
“你这样它会害怕。”祁新意擦着手从厨房出来，看到这一幕忍不住说。她自然地走过来，蹲在李洛阳身边，伸出手指轻轻挠了挠“狐狸”的下巴。“乖，梳毛毛舒服哦。”她的声音又轻又软，带着安抚的魔力。
刚才还在挣扎的“狐狸”奇迹般地安静下来，眯起眼睛，喉咙里发出响亮的呼噜声。祁新意接过李洛阳手中的梳子，动作轻柔而熟练地顺着“狐狸”的毛发生长方向梳理。灰狸花的毛发在灯光下泛着健康的光泽。
李洛阳安静地看着她的动作。她的手指白皙纤细，梳过“狐狸”背部时带着一种温柔的韵律。灯光勾勒着她低垂的颈项和专注的侧脸，鼻尖上有一道刚才洗碗时溅上的细小泡沫，她似乎没察觉。
“这里，”他伸出手指，轻轻刮掉她鼻尖上的泡沫。
微凉的触感让祁新意瑟缩了一下，梳毛的动作停了。她抬起眼，正对上他近在咫尺的目光。厨房暖黄的灯光落进他深邃的眼眸里，带着一种她读不懂的复杂情绪——有关切，有歉意，还有一丝...懊恼？
“狐狸”不满梳子停下，用脑袋蹭她的手。祁新意回过神，继续梳毛的动作，但心跳却漏了一拍。鼻尖被他触碰的地方，仿佛还残留着微凉的、奇异的触感。
“那个...”李洛阳忽然开口，声音有些干涩，“江心洲...等它们疫苗打全了，秋天，我带你们去。”他顿了顿，补充道，“坐最早的轮渡，看江上日出。”
祁新意梳毛的手彻底停住了。她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他。窗外雨声淅沥，灯光下，她眼中水光浮动，像蓄满了星光的湖泊。
“...真的？”她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嗯。”李洛阳点头，目光落在她微微泛红的眼眶，“对不起，让你失望了。”
简单的三个字，像钥匙，瞬间打开了祁新意心里所有委屈的闸门。她猛地低下头，眼泪毫无预兆地砸落下来，滴在“狐狸”光滑的皮毛上。小猫疑惑地“喵”了一声。
“不是...不是因为这个...”她哽咽着，胡乱用手背抹眼泪，“我知道你是对的...我就是...就是觉得...”她语无伦次，抽泣着说不出完整的句子。
李洛阳的手抬起，在空中停顿了一瞬，最终轻轻落在她微微颤抖的背上。隔着薄薄的棉质家居服，他能感受到她肩胛骨的轮廓和温热的体温。他的动作有些生涩的僵硬，只是笨拙地、一下一下地轻拍着，像安抚一只受惊的小动物。
“下次...”他低声说，声音在雨声和她的抽泣中显得格外清晰，“你想去哪里，提前告诉我。我们一起...评估风险，再决定。”
祁新意抬起泪眼朦胧的脸，透过模糊的视线看着近在咫尺的他。他紧抿的唇角线条不再冷硬，眼中是她从未见过的、带着笨拙温柔的懊悔。背上的轻拍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嗯...”她用力点头，吸了吸鼻子，带着浓重的鼻音，“那...下周末去宠物公园...也一起...评估？”
“好。”李洛阳的嘴角终于扬起一个微小的、几乎看不见的弧度。
“狐狸”似乎觉得被冷落了，用脑袋拱了拱祁新意的手。她破涕为笑，重新拿起梳子：“好啦，继续给你梳毛毛。”泪痕未干，但笑容己经回到了脸上，像雨后初晴的阳光。
李洛阳收回手，掌心还残留着她后背的温度和细微的颤抖。他起身去拿纸巾，回来时，祁新意正用那支星夜石钢笔，在“狐狸”梳下来的浮毛旁边的一张便签纸上快速写着什么。
“给你。”她把便签递给他，眼睛还有些红，但亮晶晶的。
便签上画着一幅简笔小漫画：
第一格：小狐狸（Q版祁新意）举着“江心洲咖啡馆”的牌子，眼睛放光。
第二格：小王子（Q版李洛阳）举着“雷雨预警”牌子，表情严肃。
第三格：小狐狸蹲在角落，头顶下着雨（眼泪），旁边一个打叉的冰淇淋。
第西格：小王子蹲在小狐狸旁边，递给她一朵小小的、画着日出的棉花糖（云朵状），气泡框里写着：“秋天补上。”
第五格：小狐狸和小王子并肩坐在云朵棉花糖上，看着远处升起的太阳。
漫画下方，是她娟秀的法语字迹：
“Les disputes entre amoureux sont e les es d'été. Bruyantes, mais elles laissent toujours un ciel plus clair après.”（恋人间的争执如同夏日的雷雨。喧闹，但过后总会留下一片更晴朗的天空。）
李洛阳看着便签上那个坐在云朵上、看着日出的Q版自己和小狐狸，指尖拂过那句法语。窗外的雨声不知何时己彻底停歇，夜色温柔地笼罩着城市。他拿出手机，对着那张小小的便签拍了张照片，存入“我的玫瑰”相册。备注自动生成了时间，他想了想，在后面手动加上：
“初次的雷雨过后，天空更清澈。驯养第九日。”
放下手机，他看到祁新意正抱着梳理得光滑水亮的“狐狸”，脸颊贴着它温暖的皮毛，目光温柔地落在他手中的便签上。灯光在她周身勾勒出一圈柔和的光晕，鼻尖上那道被他擦掉的泡沫印子，留下了一个小小的、可爱的红痕。
“狐狸”在她怀里发出响亮的呼噜声，像一首不成调的、却无比温暖的安眠曲。窗外的世界被雨水洗刷一新，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草木的清新气息。而书房里，这个被命名为“我们”的小小宇宙，在经历了一场微小的雷雨后，星光似乎更加璀璨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