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灰色的沙粒从指缝间滑落,带着金属般的冰凉。王闯攥紧那枚沉重的黑金怀表,心脏处的钥匙烙印随着每一次搏动,都在向骨髓深处渗入混乱的低语。身后湿漉漉的诡异脚印己被海水彻底抹平,仿佛从未存在,但那无声的窥视感,如同冰冷的蛇,缠绕在脊椎上,挥之不去。
他需要离开这片空旷得令人心悸的海岸。未知的海洋蕴藏着更大的凶险,身后是刚刚被“拜访”过的沙滩。他调转方向,沿着海岸线,朝着那片灰蓝色海洋与稍浅灰蓝天幕相接的方向走去。银沙在脚下发出细微的咯吱声,海浪永恒的叹息是唯一的背景音。
走了不知多久,时间在这里似乎失去了刻度。怀表内,紫黑的寂灭之沙依旧不紧不慢地滴落,银灰的时之沙己有近三分之一被染上不祥的暗色。王闯焦黑龙鳞覆盖的左臂和灰白利爪在均匀的光线下显得格外狰狞,像一件不属于这具躯体的古老刑具。
前方的海岸线出现了一个小小的弧度,似乎是一个微型海湾。就在那弧度的内侧,紧挨着灰蓝色的海水,突兀地矗立着一座…建筑。
它极其简陋,甚至称不上建筑,更像是由某种暗银色金属藤蔓自然生长、扭曲盘绕而成的窝棚。藤蔓表面光滑,闪烁着与沙滩同源的金属冷光,结构充满了非几何的、有机的流动感。窝棚没有门,只有一个不规则的拱形入口,内部一片深邃的黑暗。
就在王闯警惕地停下脚步,焦黑龙鳞微微翕张,灰白利爪下意识抬起时——
一个身影,从那黑暗的拱形入口中,缓缓踱了出来。
他穿着剪裁异常合体、质地却难以名状的银灰色长袍,袍子表面流淌着水银般的光泽,随着他的动作变幻出细微的纹路。他的面容…很年轻,甚至称得上俊美,但那种俊美是冰冷的、无机的,如同精心雕琢的玉石。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眼睛——没有瞳孔,只有两片缓缓旋转的、深邃的暗银色漩涡,仿佛能吸走所有的光线和情绪。
王闯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
这张脸,这双眼睛…他死也不会忘记!
“朱恩会…” 一个名字,带着刻骨的寒意和难以置信的惊怒,从王闯的齿缝间挤出。
朱恩会!那个在对抗“净心会”和深渊初期,以沉稳可靠、智谋深远示人,最终却在最关键的时刻背叛了他们,将王闯、抌月失、张恒哲、于家乐推入绝境,甚至间接导致了林薇牺牲的叛徒!他应该在深渊或者终焉的某个角落里彻底湮灭了才对!
朱恩会似乎对王闯的反应毫不意外。他停在窝棚入口的阴影边缘,银灰色的漩涡之眼平静地“注视”着王闯,嘴角甚至勾起一丝极其细微、难以捉摸的弧度。
“王闯。” 他的声音响起,不再是以往那种沉稳可靠的人类声线,而是带着一种奇特的、仿佛无数细微金属颗粒摩擦的电子混响,冰冷而缺乏起伏。“漫长的旅途,终于抵达了‘时之沙岸’。欢迎来到…债务结算中心。”
债务结算中心?王闯的心脏猛地一沉,钥匙烙印传来尖锐的刺痛。他握紧了手中的黑金怀表。
朱恩会的目光,精准地落在了王闯紧握怀表的手上,以及他心脏处那若隐若现的钥匙烙印。
“看来,朱起用那个疯子,最终还是把自己彻底烧干净了。” 他的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无关紧要的事实,漩涡之眼中没有任何波澜。“为了把你这个‘终极变量’送出来,连最后一点存在的残渣都献祭给了‘渊之契’…真是可悲又可叹的执着。”
他向前走了一步,踏出窝棚的阴影,暴露在均匀的光线下。银灰色的长袍如水般流动。他摊开双手,掌心向上,那动作优雅却带着非人的疏离感。
“别紧张。这里不是战场,至少现在还不是。” 朱恩会的电子混音响着,“我出现在你面前,不是来叙旧,也不是来继续我们那场未尽的…恩怨。” 他顿了顿,漩涡之眼似乎“聚焦”在王闯心脏的位置,“是为了它。为了朱起用留给你的‘遗产’,以及随之而来的…‘时之债’。”
“时之债?” 王闯的声音低沉沙哑,如同砂纸摩擦。焦黑龙鳞覆盖的左臂肌肉绷紧,灰白利爪的尖端,一点微弱的、源自记忆烙印的光芒在闪烁——那是抌月失焚尽自身时糖浆的色泽。
“正是。” 朱恩会微微颔首,动作精准得像设定好的程序。“‘渊之契,时之赎’…怀表上的铭文,你看到了。朱起用为了对抗逻辑终焉,向真正的‘深渊源质’借贷了力量。那借贷的抵押品,不是能量,不是物质,而是…‘时间’本身。”
他的目光扫过王闯手中的怀表。“沙漏的上半部分,是深渊的‘寂灭之沙’,代表着借贷的本金和…利息。下半部分的‘时之沙’,则是抵押的‘时间’。当寂灭之沙滴落,污染并填满时之沙…抵押的时间就耗尽了。届时,‘渊之契’将会强制执行——回收抵押品,也就是…存在于这片‘时之沙岸’上,所有与这份契约相关联的‘时间’。”
王闯的呼吸一滞。回收时间?那意味着什么?抹除存在?加速衰老?还是更恐怖的后果?
“而我,” 朱恩会的声音依旧冰冷平首,却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管理者的意味。“很不幸,或者说,很‘幸运’地,在背叛了你们,试图窃取深渊力量失败后,我的存在被‘渊之契’捕获,成为了这份契约在‘时之沙岸’的…见证者与代行者。你可以理解为…这里的‘管理员’,或者说,‘催债人’。”
他银灰色的漩涡之眼再次对上王闯燃烧着复杂火焰的瞳孔。
“所以,王闯,我们之间的恩怨,在‘渊之契’和‘时之债’面前,暂时显得无足轻重了。” 朱恩会向前又走了一步,距离王闯只有数米之遥。他身上散发出一种非人的、如同精密仪器般的冰冷气息。
“朱起用用自己的一切把你送出来,又把这份债务和钥匙绑在了你身上。目的?或许是让你替他看看‘黎明’,或许是别的什么可笑的执念。但现实是,你带着一个正在倒计时的炸弹来到了这里。”
朱恩会抬起一只手,指向王闯心脏的位置,指尖萦绕着细微的、暗银色的数据流。
“那把‘错误之匙’,它既是朱起用力量的残余,也是‘渊之契’的锚点。它保护了你穿越‘门’,但也将你牢牢绑定在这份债务上。寂灭之沙滴落的速度,会随着你使用钥匙的力量而…加速。”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冰冷的玩味,“每一次动用它,你都在更快地把自己推向清偿的终点。”
王闯的拳头攥得咯咯作响,心脏处的钥匙烙印灼痛无比。他死死盯着朱恩会那双非人的漩涡之眼:“告诉我这些,是为了什么?提醒我死期将至?”
“提醒?不。” 朱恩会收回手,银灰色的长袍无风自动。“是告知规则。作为‘管理员’,我有义务告知债务人其处境。同时…” 他漩涡般的眼睛似乎“看”向了王闯身后那空旷的海岸线,又仿佛穿透了更远的空间,“…也是为了让你明白,在这片沙岸上,你真正的敌人,不是我,也不是那些在沙子里留下恶心脚印的‘本地居民’。”
他微微侧头,声音里的电子混响似乎带上了一丝极其微弱的、近乎怜悯的波动,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是时间本身,王闯。是你心脏里那个正在吞噬你‘时间’的沙漏。以及…那些被‘渊之契’吸引而来,渴望提前‘收割’你这笔特殊债务的…‘债主’们。”
朱恩会的身影开始变得有些模糊,如同信号不良的影像。“怀表会指引你。沙漏的走向就是你的生命线。记住,钥匙的力量是双刃剑,每一次挥舞,都让你离‘清偿’更近一步。”
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窝棚入口的黑暗中,只留下最后一句冰冷的话语在空旷的海岸边回荡:
“祝你好运,债务人。希望在你被‘时间’彻底吞噬之前,能看到朱起用想让你看的‘黎明’…如果那东西真的存在的话。”
窝棚入口的黑暗仿佛凝固了。银灰色的沙滩上,只留下王闯一人。海浪依旧不紧不慢地冲刷着岸边,发出永恒的叹息。他低头,看着手中那枚冰冷的黑金怀表。表盘内,暗金星云缓缓旋转,紫黑色的寂灭之沙,正缓慢而坚定地,滴向那银灰色的时之沙。
一滴。
又一滴。
心脏处的钥匙烙印,随着沙粒的滴落,传来一阵阵沉闷而冰冷的悸动。
债务…时间…债主…
王闯抬起头,布满焦黑龙鳞的左手紧握着怀表,灰白利爪的尖端闪烁着危险的光芒。他望向那片深邃的、灰蓝色的未知海洋,又回头看了看身后空旷的沙滩和那诡异的藤蔓窝棚。
最终,他迈开脚步,没有走向窝棚,也没有沿着海岸线返回,而是朝着那片灰蓝色的、蕴藏着无限未知与凶险的海洋,一步步走去。脚下的银沙发出细微的呻吟,仿佛在为他送行,又仿佛在预示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