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蓝色的海水缓慢地、沉重地填补着郭海山消失后留下的坑洞,暗红色的锈蚀海泥蠕动着,贪婪地吞噬掉最后一点战斗的痕迹,连同那根沉入淤泥的暗金锁链也彻底不见了踪影。王闯站在原地,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双臂碎裂龙鳞下的剧痛和心脏烙印深处撕裂般的灼烧感。
空气(如果这片诡海有空气的话)中弥漫着浓重的铁腥、臭氧,还有一丝……郭海山熔铸甲胄上残留的、混合着干涸蓝血的金属锈蚀气味。朱恩会冰冷的话语如同淬毒的冰锥,深深刺入他混乱的意识:“效率低下,风险极高…活着,才有资格谈‘债’…”
“呵……”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带着血腥味的喘息从王闯喉咙里挤出。他低头,布满焦黑龙鳞的手(此刻龙鳞的光芒己黯淡,边缘卷曲碎裂)颤抖着抚上紧贴胸口的黑金怀表。那冰冷的金属外壳下,紫黑色的寂灭之沙,比之前任何时候都更清晰地向下沉降了一小截。死亡的倒计时,在他指腹的触感下,冰冷而沉重地推进着。
“砸了它…” 郭海山最后那混杂着痛苦与急切、甚至带着一丝长辈嘱托意味的破碎音节,在死寂的海水中反复回响。砸了什么?那柄将他锚定在痛苦时间流里的船锚?还是…自己胸前这该死的怀表?
王闯猛地攥紧了拳头,指关节捏得发白,焦黑龙鳞发出不堪重负的摩擦声。砸碎怀表?这念头仅仅闪过一瞬,心脏处的钥匙烙印就爆发出针扎般的剧痛,仿佛深渊本身在发出警告——这是维系他此刻存在的唯一凭依,也是催命的符咒。他不能砸。至少现在不能。
他缓缓抬起头,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着郭海山消失的那片区域。时间断层的光影碎片似乎比之前黯淡了一些,像信号不良的屏幕,闪烁的频率降低,燃烧的城市、冰冷的实验室、寂静的深空……那些错乱的景象正在缓缓褪色、淡化,仿佛郭海山这个巨大的“锚点”被强行拔除后,这片区域的时空乱流也暂时失去了核心,开始缓慢地、无序地弥合。
“海山叔…” 王闯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几乎被粘稠的海水吞噬。那0.73秒的清明,那声熟悉的“闯子”,还有那不顾一切的遗言,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记忆里。郭海山不是迷失于深渊的债主,他是为了保护什么而坠落于此,被强行钉在了时间的刑架上!朱恩会说他有“利用价值”?王闯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戾气。如果“利用”是指找到他,哪怕只剩下一丝残魂,把他从那该死的多重时间流里拉出来……那么,这“利用”,他王闯接了!
“呼——” 他长长地、沉重地吐出一口浊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情绪和身体的剧痛。双臂的焦黑龙鳞缓缓褪去,露出皮肤上大片大片深紫色的淤伤和细微的龟裂血痕。灰白利爪也收敛了光芒,缩回指尖,但内部闪烁的记忆画面边缘出现了几道细微的、如同瓷器开片般的裂痕——那是硬撼郭海山恐怖力量留下的印记。他试着活动了一下手臂,剧痛让他额角渗出冷汗,但骨头没断,还能动。
他低头看向脚下。暗红色的海泥在缓慢平复,但郭海山消失前用船锚砸出的那个巨大深坑边缘,还残留着一些特殊的痕迹:几块指甲盖大小、边缘锋利的暗红色金属碎片,散发着与郭海山甲胄同源的、冰冷暴戾的气息(时隙遗骸碎片);还有一小撮灰白色的、仿佛某种巨大生物骨骼碾磨成的粉末(深渊断锚残屑)。王闯沉默地俯身,用尚算完好的右手,小心翼翼地将这些碎片和粉末收集起来,用一块从身上撕下的、相对干净的布片包好,塞进怀里。这些是郭海山存在过的证明,也是朱恩会口中“残留波动”的实体。
就在他收集完最后一点粉末,准备起身离开这片伤心地时,一种极其细微的、令人头皮发麻的“沙沙”声,如同亿万只细小节肢动物在爬行,从坑洞边缘的暗红色海泥深处传来。不是物理的声音,更像是某种信息素,或者……窥探的意念,首接作用于他的感知。
王闯动作一僵,全身肌肉瞬间绷紧,刚刚褪去的焦黑龙鳞应激性地再次覆盖上皮肤,虽然黯淡且布满裂痕,但防御本能仍在。他猛地转头,锐利的目光扫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只见坑洞边缘,蠕动的暗红海泥表面,不知何时浮现出几片巴掌大小的、粘稠的、如同锈蚀油膜般的污迹。这些污迹并非静止,而是像有生命般缓缓蠕动、聚合,边缘探出无数细若发丝的、半透明的黑色触须,贪婪地“舔舐”着空气中残留的激烈能量波动——那是郭海山狂暴力量和王闯钥匙共鸣留下的余烬,以及……郭海山消失时逸散出的、属于时间夹缝的独特气息!
暗潮监视者!
王闯瞳孔骤缩。朱恩会提到的、那些如同深海清道夫般游弋于渊海各处,收集“信息”和“残渣”的低级渊种!它们本身攻击性不强,但却是最令人厌恶的耳目和告密者!它们出现在这里,意味着这场短暂而惨烈的战斗,以及郭海山这个特殊迷失者的存在,己经被“暗潮”本身感知到了!天知道这些信息会被传递到哪里,会引来什么东西!
绝对不能留!
杀意瞬间在王闯眼中凝聚。他强忍剧痛,左臂猛地抬起,灰白利爪再次弹出,虽然光芒黯淡,爪尖的裂痕清晰可见,但撕裂这些低级渊种应该足够!爪尖对准那片最大的锈蚀油膜,就要狠狠刺下!
然而,就在他挥爪的刹那——
那几片蠕动的油膜仿佛感知到了致命的威胁,瞬间放弃了“舔舐”,猛地收缩、塌陷!如同墨汁滴入水中,速度快得惊人!仅仅一个呼吸间,所有锈蚀油膜和它们的黑色触须,就彻底融入了暗红色的海泥之中,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只留下那片海泥表面,几处极其微小的、不易察觉的涟漪在缓缓扩散。
王闯的利爪刺了个空,只搅动起一团浑浊的泥水。他保持着攻击姿态,脸色阴沉得可怕。
“跑了…” 他低声咒骂了一句。这些鬼东西的滑溜程度远超预期。它们没有攻击意图,纯粹就是为了收集信息然后跑路。这意味着麻烦己经埋下。郭海山的存在,他王闯的位置和状态,甚至他动用钥匙力量的痕迹,都可能己经暴露。
他收回利爪,警惕地环顾西周。灰蓝色的海水依旧粘稠死寂,时间断层的光影几乎完全平息,只剩下极其微弱的、不稳定的闪光偶尔亮起。但一种无形的压力,比之前更加沉重,悄然笼罩下来。被窥视的感觉并未完全消失,只是变得更加隐蔽,更加分散,如同无数双眼睛藏匿在浑浊的海水深处。
“此地不宜久留。” 王闯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杀意和不安。身体的创伤、钥匙的代价、郭海山的遗言、暗潮的窥视……所有的一切都沉甸甸地压在他肩上。但他没有停下脚步的资格。
他最后看了一眼郭海山消失的位置,那片海泥己经彻底恢复平静,仿佛什么惊天动地的战斗和牺牲都未曾发生。只有他怀中的碎片残屑,心脏烙印的灼痛,和怀表内寂灭之沙的冰冷刻度,无声地诉说着刚才的一切。
转身,王闯拖着比来时更加沉重疲惫的身躯,一步一个脚印,再次踏入无边无际的灰蓝诡海。每一步踏在暗红海泥上,都留下一个短暂存在的脚印,随即被粘稠的海水缓慢抹平。怀表紧贴着他的皮肤,那紫黑沙砾滴落的细微声响,在他耳中,如同丧钟,也如同……催征的战鼓。
灰蓝的未知前方,等待他的,是下一个迷失的债主?是暗潮派来的猎杀者?还是……那渺茫到几乎不存在的“黎明”?
他只有向前,背负着伤痕、债务、故人的嘱托,以及深渊无处不在的凝视,一步步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