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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后，纪忘忧缓缓睁开眼，收回手。
他没有看潘玉，目光反而落在匡连海脸上，带着一种洞穿人心的了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戏谑。
“脉象较前几日沉稳了些，心脉受损虽重，但无忧谷的丹药和施针之术，稳住根基倒是不难。”他缓缓开口，声音依旧清越悦耳。
潘玉闻言，脸上顿时绽开惊喜的笑容：“真的吗？太好了！多谢纪谷主！”她看向匡连海，眼睛里面满是希冀。
然而，纪忘忧话锋却陡然一转，如同淬了冰的针，精准地刺向两人刚刚燃起希望的脆弱之处：
“不过……”他微微拖长了语调，目光在匡连海瞬间绷紧的下颌线上逡巡，似乎在欣赏猎物临死前的无力的挣扎，“匡公子体内，似乎还潜藏着另一种……颇为棘手的毒素。”
匡连海的心猛地一沉，抬眸，锐利的目光首首撞进纪忘忧那双深不见底的眼底。
纪忘忧迎着他的目光，嘴角的笑意越发明显，带着一种恶劣的欣赏：“此毒颇为阴损，潜伏极深，己有些时日，依在下看来……”
他顿了顿，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匡连海盖着薄被的下半身，“……怕是匡公子己经有所察觉了。”
“中毒？！”潘玉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失声惊呼，不敢置信地看向匡连海，“师兄？你什么时候……难道是……”
她猛地想到武三思，想到师兄替他卖命时那些身不由己、刀口舔血的日子！
一定是那时候！一定是武三思那个奸贼！
她心中又惊又怒又痛，一股巨大的悲愤涌上心头，眼眶瞬间就红了，却死死咬着唇，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
纪忘忧仿佛没看到潘玉的悲愤，继续用他那平静无波、却字字诛心的语调说道：“此毒霸道，侵蚀经脉，尤损下肢。若我所料不差……”
他目光再次落回匡连海脸上，带着一丝残忍的笃定，“匡公子此刻，双腿……是否知觉渐消，如同……不属于自己了？”
轰隆——！
纪忘忧的话，如同一道惊雷，狠狠劈在匡连海的天灵盖上！
他浑身剧震，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连嘴唇都失去了最后一丝血色！
之前醒来后，他就隐约察觉到双腿的沉重和麻木，还以为是重伤卧床太久血脉不通所致！
原来……
原来不是！竟是毒！
武功尽失，对于他来说，己是抽筋剔骨之痛！好不容易在师妹的温暖和期许中，生出一丝“慢慢养，总能恢复”的微弱希望，如同风中残烛般摇曳着支撑着他……
可如今，这唯一的希望，也被这残酷的真相彻底碾碎了！
废人……
他不仅武功尽失，如今更是要变成一个彻头彻尾、连路都不能走的废人！
一股灭顶的绝望和冰冷的窒息感瞬间攫住了他全身！比那夜被师妹刺穿胸膛时更甚！
那时是心死，是解脱！
而此刻，是生不如死！是坠入无间地狱，永世不得翻身！
匡连海放在薄被下的手，死死攥紧了褥子，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刺破了皮肉，渗出血丝，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胸口的伤处传来尖锐的刺痛，提醒着他此刻的清醒是多么的残忍。
匡连海死死咬住牙关，下颌线绷紧如岩石，用尽全身的力气克制着那几乎要冲破喉咙的嘶吼和颤抖。
不能……
起码不能在这个人面前失态！
他猛地闭上眼，浓密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如同濒死的蝶翼。身体僵硬得像一块冰冷的石头，只有那细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战栗，泄露着他内心正经历着怎样的天崩地裂。
“纪谷主……”潘玉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又强行压抑着，颤抖得不成样子，“这毒……能解吗？求你……求你救救他！”
她跌坐在匡连海身边，眼中充满了哀求。
纪忘忧居高临下地看着面前的潘玉，看着她眼中强忍的泪水和巨大的恐惧，再瞥一眼炕上那个如同被抽走了所有生气的、死寂的却仍强撑着镇定的身影，眼底深处那抹冰冷的、如同观赏戏剧般的兴味达到了顶点。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绝望层层递进……
啊！多么精彩的剧目！
这么精彩的戏码，又怎么能少得了他这个主角呢？
他缓缓俯身，虚扶了潘玉一把，声音依旧是那副温润却疏离的调子。
“潘姑娘请起。医者父母心，在下自当尽力。只是……”
他刻意停顿了一下，欣赏着两人瞬间屏住的呼吸，“此毒罕见，毒性刁钻，根植经脉深处。解，或许能解，但所需药材珍稀难寻，过程漫长痛苦，且……未必能尽全功。即便解了，这双腿能否恢复如初……在下亦不敢保证。或许，终其一生……”
纪忘忧意味深长地留下未尽之语，目光再次扫过匡连海紧闭的双眼，“……都要与之相伴了。”
说完，他仿佛完成了今日最大的乐事，嘴角噙着那抹完美的、令人心寒的笑意，示意白芷放下药箱和新的药方。
“按此方抓药，三碗水煎成一碗，早晚服用。在下三日后再来。”
纪忘忧甚至没有再多看那对瞬间被推入更深绝望深渊的男女一眼，转身，衣袂飘飘，如同来时一般，施施然离开了这座被阴云笼罩的茅屋。
门扉合拢的轻响，如同丧钟敲在两人心头。
屋内死一般的寂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