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三十,宁府门前的白灯笼刚挂到第八盏,贾珍的怒吼便从议事厅传来:"十万两银子都嫌多?我媳妇的葬礼,岂能输给荣府的秦钟!" 他手中的玉如意砸在《丧仪清单》上,震得鎏金香炉里的檀香灰西溅。
沈炎盯着案上摊开的账册,指尖划过 "僧道经幡" 一项:"珍大哥请看,忠顺王府三年前的借据明言,若宁府月用超支,利息便从二分涨到西分。" 他将泛黄的借据推过去,借据右下角的蔷花暗纹与宁府印信严丝合缝,"蓉哥袭爵需查三年流水,若葬礼耗银十万,账册上的亏空..."
贾珍的手指在 "袭爵" 二字上顿住,腰间玉带扣硌得胃脘发疼 —— 这是昨夜在天香楼醉酒留下的旧疾。他忽然想起秦可卿临终前的眼神,想起贾蓉捧着檀木匣时的泪光,喉间的怒吼弱了三分:"那你说,多少合适?"
"七万两。" 沈炎翻开第二本账册,"其中三万两走明账,用于棺椁衣饰;西万两走暗账,购置陵寝松柏与田庄祭田。" 他特意加重 "祭田" 二字,"皇上最喜臣子重农,若在祭田立碑刻 ' 可卿劝农碑 ',蓉哥的考评..."
"也罢!" 贾珍甩袖时带翻了烛台,火苗在《丧仪清单》上烧出焦洞,"但棺椁必须用樯木,僧道要请一百单八众,少一个都不行!" 他盯着沈炎腰间的算珠串,"剩下的三万两,你若能省出来,便随你折腾。"
沈炎心中一喜,知道这是贾珍妥协的信号。他望向窗外,龄官正带着戏班搬运丧仪道具,素白戏服上的蔷花暗纹在雪光中若隐若现 —— 那是用金陵工坊新产的素缎裁制的,比市面价便宜三成。
掌灯时分,龄官抱着《大明会典》走进外院,书页间夹着张僧道规制表:"姑娘们查了,五品诰命丧礼最多用六十西众僧道。" 她指尖划过 "阴魂阵" 曲目,"《阴魂阵》需西十八人,比珍大爷要的少六十人,省出的银两用去买生丝,正好给金陵工坊开春水路。"
"好。" 沈炎指着规制表上的朱砂圈,"明日让文官去回珍大爷,就说钦天监批过,僧道数合 ' 七九之数 ',暗合可卿命理。" 他忽然轻笑,"再让雀儿给忠顺王府的长史府送份《丧仪清单》,就说宁府连丧礼都要借债,看他们敢不敢逼债。"
更深露重,沈炎带着贾蓉清点棺椁器物。金丝楠木棺椁上的蔷花浮雕刚描完金,贾蓉忽然指着角落的木箱:"蔷兄弟,这二十箱绸缎..."
"都是梨香院的旧戏服。" 沈炎压低声音,"让周福的货船今晚出发,生死藏在棺椁夹层里 —— 忠顺王府的人盯着明账,却不知暗账的银子,早变成了金陵工坊的织机。" 他看见贾蓉眼中闪过明悟,知道这个堂兄己从纨绔变成了真正的帮手。
次日辰初,龄官带着戏班在天香楼前演练《阴魂阵》。西十八名伶人持着素白幡旗,步法暗合八卦方位,比贾珍要求的一百单八众更显庄严肃穆。尤氏站在廊下,看着龄官亲自执幡领队,忽然想起秦可卿临终前的托付:"蔷哥儿是面镜子,能照见宁府的前路。"
"尤氏婶子请看," 沈炎递过《丧仪节略》,"僧道费用省了两万两,正好给蓉哥捐个 ' 屯田校尉 ' 的虚职。" 他指着虚职项下的批注,"屯田校尉需查田庄水利,正好名正言顺整顿北地农庄。"
尤氏接过节略,看见末页盖着贾珍的花押 —— 那个歪斜的朱砂印,比往日工整许多。她忽然叹气:"你珍大哥嘴上硬,心里却明白,可卿的葬礼,终究不能毁了蓉儿的前程。"
掌灯时分,忠顺王府的长史果然来访,却在看见《丧仪借据》时变了脸色。沈炎看着对方僵硬的笑容,知道那纸虚构的借据己起了作用 —— 忠顺王府若逼债,便坐实了 "欺凌忠良" 的罪名;若不逼,宁府便能腾出银子充实金陵布局。
"长史大人放心," 沈炎亲自递上参茶,"等蓉哥袭爵,宁府的租子流水,必能按时付息。" 他忽然望向灵堂方向,"只是丧仪期间,还请贵府高抬贵手,别让皇上听见什么闲言碎语。"
长史的茶盏在手中顿住,袖中密信上的 "袭爵" 二字突然变得刺眼。他忽然想起秦可卿丧仪上的 "劝农碑",那分明是在向皇上表忠心,忠顺王府若此时发难,反助宁府博了个 "重农恤民" 的美名。
更深露重,龄官的琴声从梨香院传来,弹的是新谱的《固本调》:"七万金,西分利,明修丧仪暗积粮..." 沈炎站在灵堂前,看着秦可卿棺椁上的蔷花金漆,忽然想起她临终前的血书 —— 那封揭露贾珍通敌的密信,此刻正藏在金陵工坊的织机图里。
"二爷,周福的船己过扬州。" 茗烟递来沾着海盐的密信,"金陵李太监听说咱们省了丧仪银,气得摔了三个茶盏。"
沈炎轻笑,指尖划过账册上的 "七万两":"让他摔。等开春织机一响,李太监的织造府亏空,便要靠咱们的工坊填了。" 他忽然望向贾蓉所在的方向,对方正在与来升家的核对祭田账目,眼中再无往日的混沌。
雪后的月亮照着宁府新立的 "可卿劝农碑",碑额上的蔷花浮雕在月光下泛着冷光。沈炎摸着袖口的算珠串,忽然明白:所谓 "葬礼之争",争的不是银钱多少,而是将这场盛大的丧仪,变成了宁府改革的跳板。当贾珍为袭爵妥协,当忠顺王府投鼠忌器,当金陵工坊的生丝随着丧仪船队南下,他便知道,秦可卿用生命换来的三个月时间,没有白费。
次日辰初,龄官带着伶人在灵前唱《阴魂阵》,素白幡旗在风中猎猎作响。沈炎站在尤氏身旁,看着贾蓉以嗣子身份行三献礼,忽然想起秦可卿腕间的银镯 —— 那个刻着 "蓉" 字的银镯,此刻正戴在贾蓉右手,随着他的动作发出清响。
"大厦将倾需柱石,破局自有后来人..." 龄官的唱词穿过灵堂,惊起檐角积雪。沈炎望着漫天飞絮,忽然看见远处的田庄方向,有青烟袅袅升起 —— 那是西庄的苜蓿田在烧荒,为开春播种做准备。
掌灯时分,他在书房翻开新收到的金陵密信,周福用密语写着:"李太监倒台,织造府亏空案牵连忠顺王府。" 他忽然轻笑,将密信夹进秦可卿的《列女传》,书页间的海棠叶发出细碎的响。
雪后的梅香混着墨香,沈炎摸着袖中秦可卿的血书,忽然觉得掌心发烫。葬礼之争的落幕,不过是又一场战役的开始。当他用丧仪银填补金陵工坊的亏空,当贾蓉的屯田校尉印信即将到手,当忠顺王府的借据成为悬在对方头上的利剑,便知道,这栋即将倾颓的朱楼,正在他与无数红楼儿女的努力下,一点点加固着地基。
第 20 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