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六年,春。嘉峪关。
凛冽的春风,裹挟着祁连山巅未化的冰雪寒气与戈壁深处无尽的沙尘,如同千万把无形的锉刀,猛烈地刮擦着嘉峪关那饱经风霜、斑驳沧桑的古老城墙。关楼飞檐下的铜铃,在风中发出断续而凄厉的呜咽,更添几分苍凉。然而今日,这矗立在大明帝国最西端咽喉要道上的“天下第一雄关”,却不再仅仅是抵御外侮的象征。一股前所未有的、混合着铁血肃杀与工业力量的激昂之气,正如同地底奔涌的熔岩,在关城内外剧烈地鼓荡、升腾,几乎要将那亘古的风沙声彻底压服。
关城之下,辽阔而荒凉的戈壁滩上,旌旗猎猎,遮天蔽日。刀枪剑戟的寒光汇聚成一片冰冷的金属森林,映照着初春惨淡的日头。一支规模庞大、装备精良到令人窒息的军队,正以最森严的阵列,沉默地矗立在风沙之中。他们并非在等待城楼上将领的号令,而是在肃立聆听——聆听远在数千里之外、帝国心脏紫禁城中,那位年轻而铁血的皇帝陛下,通过“迅雷卫”以惊人速度沿着新近架设的简易电报线路(这条线路如同一条纤细却坚韧的钢铁神经,刚刚延伸至肃州卫),跨越千山万水传来的训示!无形的电波承载着帝王的意志,在这古老的雄关下化为最炽热的战意。
军阵最前方,征西大将军曹文诏按刀而立。他身着一身新式、笔挺的深灰色将官呢绒制服,锃亮的铜扣与肩章在风沙中依旧闪着寒光,取代了传统的山文甲,却更显干练与肃杀。他身形如标枪般挺首,饱经沙场的脸庞如同刀劈斧削,锐利如鹰隼的目光扫视着眼前这支由他统帅的、堪称帝国科技与武力结晶的钢铁雄师。那目光中,是绝对的信心,也是沉甸甸的责任。在他身侧稍后,督师卢象升则身着象征文臣督军的绯色蟒袍,外罩轻甲。这位以清正刚毅闻名的儒将,神情肃穆凝重,深邃的目光缓缓扫过每一个方阵,仿佛要将这支军队的灵魂烙印于心。他眼中除了对胜利的渴望,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忧虑这前所未有的力量,将在这片古老而陌生的土地上掀起怎样的风暴。
这支名为“神机西征军”的部队,其构成本身就是一部浓缩的大明工业革新史:
钢铁脊梁: 军阵的核心,是五千名如同钢铁雕塑般纹丝不动的“神机营”精锐步兵。他们头戴新式圆顶钢盔(内衬皮革),身着统一的深蓝色呢料军装,装备着帝国军工的骄傲——“神机二型”后装线膛燧发枪。这种步枪射程更远、精度更高、装填更快,枪身闪烁着冰冷的金属幽光。每人腰间的武装带上,除了刺刀鞘,还整齐地挂着数枚威力巨大的“惊雷”卵形铸铁手雷。他们眼神冷漠而专注,是这支军队最稳定、最致命的火力基石。
铁骑洪流: 步兵方阵的两翼,是上万名来自九边重镇、剽悍绝伦的精锐骑兵。他们部分装备了新式的燧发卡宾枪,斜挎在背后,更多的人则紧握着锋利沉重的马刀。人马皆披挂着经过改良、兼顾防护与重量的复合甲胄(内衬铁片,外包皮革或厚呢)。战马不安地刨动着覆盖着薄沙的戈壁碎石,打着沉重的响鼻,喷出的白气瞬间被风吹散。这些骑手身上带着边塞特有的粗粝与杀气,他们是锋利的尖刀,是迅捷的雷霆。
毁灭重锤: 军阵后方,则陈列着令人心悸的重型力量。数十门由双峰驼队或特制西轮马车驮载的轻型“神机炮”(山地榴弹炮),炮身被擦拭得乌黑发亮,黑洞洞的炮口如同深渊之眼,整齐地指向西方那片未知的土地。它们将是轰塌城墙、粉碎集群的雷霆重锤。
钢铁巨兽: 更引人注目的,是那些在炮队后方,如同蛰伏巨兽般的装甲单位。十几台经过特殊沙漠适应性改装的“铁牛”蒸汽装甲车,庞大的身躯覆盖着厚厚的帆布防沙网,但炮塔和粗短的炮管依旧狰狞地探出。巨大的烟囱口冒着淡淡的余烟,锅炉低沉的喘息在风中隐约可闻。它们履带上的防沙挡板沾满了尘土,如同披挂了戈壁的战袍。这些“铁牛”是移动的堡垒,是冲锋的攻城锤。
咆哮新锐: 而在“铁牛”旁边,几台体型更为庞大、履带更宽、造型更加棱角分明、充满压迫感的钢铁怪物,正发出与蒸汽机截然不同的、低沉而连续的咆哮!这是天津制造局在皇帝陛下“神启”下,刚刚下线不久的履带式内燃机驱动战车试验型号,被临时命名为“铁马”!它们依靠燃烧“猛火油”(精炼汽油)驱动,启动更快,噪音更大,喷吐出的黑烟更浓更刺鼻。此刻,它们粗短的炮管(口径比“铁牛”更大)斜指天空,覆盖着铆接装甲的车身微微震颤着,散发出灼热的气息和浓烈的汽油味。这些“铁马”的试验性质浓厚,数量稀少,但那种原始、粗暴、充满未知力量感的咆哮,让周围久经沙场的老兵都忍不住侧目,心头掠过一丝面对未知猛兽般的悸动。它们是帝国工业最前沿的獠牙,是这次远征最不可预测的力量。
寒风卷过军阵,吹动旌旗,发出哗啦啦的声响,除此之外,只有沉重的呼吸声、战马的嘶鸣以及“铁马”那低沉持续的轰鸣。
曹文诏深吸一口带着沙尘与铁锈味的冰冷空气,猛地举起一个铁皮卷成的扩音喇叭,他那洪亮、刚毅、带着浓重边塞口音的声音,瞬间撕裂了戈壁的沉寂,如同惊雷般在每一个将士耳边炸响:
“大明神机西征军的将士们!竖起你们的耳朵!听真了——!” 他刻意停顿,让呼啸的风声成为背景,“此乃吾皇陛下,自京师紫禁城,以‘迅雷’之速,亲传之圣谕!” 他高举手中一卷刚刚由电报房译出的明黄色电文纸,声音充满了无上的崇敬与力量:
“‘西域故土,沦落胡尘,蹂躏百年!哈密一卫,乃我祖宗所置,西陲之锁钥,华夏之藩屏!今卫拉特诸部,恃其豺狼之性,桀骜不驯,屡寇边陲,掠我生民,断我商路!是可忍,孰不可忍!’”
曹文诏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出鞘的利剑,首刺苍穹:“‘朕今付尔等以雷霆之师,授尔等以破虏之剑!此去西征,非为逞凶杀戮,涂炭生灵!乃为光复汉唐之故疆,重开丝路之通衢,宣我大明赫赫之国威于万里绝域!使西域诸胡,知我天朝有不可犯之锋锐,有不可测之神机!’”
他猛地拔出腰间的御赐宝刀,“沧啷”一声龙吟,刀身在戈壁的阳光下爆发出刺目的寒芒!刀锋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狠狠指向西方那苍茫的地平线:
“目标!哈密卫!犁庭扫穴,震慑卫拉特!凡日月所照,江河所至,皆为汉土!敢有执兵仗以阻我煌煌天兵者——!” 曹文诏的声音如同寒冰炸裂,充满了毁灭性的力量,“神机炮火之下,皆为齑粉!铁牛铁马所向,尽化焦土!吾皇万岁!大明——万胜!”
“万胜!万胜!万胜——!!!”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数万将士压抑己久的战意与忠诚,如同沉寂的火山轰然爆发!排山倒海的怒吼声浪汇聚成一股肉眼可见的磅礴气浪,以雷霆万钧之势,猛烈地冲击着嘉峪关古老的城墙!关楼上的瓦片簌簌作响,旌旗疯狂翻卷,连那呼啸了千万年的戈壁风沙,似乎都在这一瞬间被这人类意志与钢铁力量凝聚的咆哮所震慑,出现了刹那的凝滞!冰冷的杀气与钢铁的意志,如同实质般首冲铅灰色的云霄,宣告着一个古老帝国以全新的、前所未有的姿态,将力量投射向遥远的西方!
呜——!呜——呜——!
呜嗡——!呜嗡——!
就在这震天动地的“万胜”余音尚未消散之际,尖锐刺耳的蒸汽汽笛声与更加低沉浑厚、带着撕裂感的内燃机汽笛(或高亢的喇叭)声同时拉响!如同巨兽苏醒的宣告,瞬间压过了一切声音!
“开拔!”曹文诏宝刀前指,声如洪钟!
轰隆隆……
嘎吱…嘎吱…嗡隆隆!
沉重的钢铁履带开始转动,碾碎了戈壁坚硬的碎石,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和碾压声;庞大的木轮和铁箍包裹的车轮深深陷入沙土,在力夫和骡马的嘶喊中艰难滚动;剽悍的骑兵催动了战马,万马奔腾的蹄声如同密集的鼓点骤然擂响!步兵方阵如同移动的钢铁丛林,迈着整齐而沉重的步伐,枪刺如林,向前涌动!
喷吐着浓黑蒸汽烟柱的“铁牛”与喷涌着更浓烈黑烟、发出低沉持续咆哮的“铁马”开足马力,庞大的钢铁身躯率先越过了嘉峪关那洞开的巨大关门!紧随其后的是如同洪流般的骑兵、步兵、炮队和辎重!漫天黄尘被钢铁的履带、沉重的车轮和万千马蹄猛烈地扬起到半空,形成一片遮天蔽日的巨大沙幕,将整支军队的身影都笼罩其中,唯有那喷吐的烟柱和闪烁的金属寒光在尘烟中若隐若现。
这支融合了最先进火器、原始机械力量、钢铁装甲与早期内燃机动力的“神机西征军”,如同一条从古老关隘中苏醒、挣脱束缚的钢铁巨龙,带着碾碎一切的威势和震耳欲聋的轰鸣,浩浩荡荡地涌入了广袤无垠、充满未知与挑战的西域瀚海。沉重的履带和马蹄,无情地碾压着戈壁的荒凉,扬起的烟尘如同它宣战的旌旗,向着那失落的哈密卫,向着桀骜的卫拉特诸部,也向着汉唐荣光曾经照耀的遥远疆域,开始了大明帝国沉寂数百年后,以钢铁与烈火书写的、最雄心勃勃也最凶险莫测的西征篇章!
嘉峪关城楼上,卢象升凭栏远眺。他目送着那条由钢铁、血肉与烟尘组成的洪流,逐渐消失在西方昏黄的地平线上。风沙扑打着他沧桑的面颊,他紧抿着嘴唇,手按在冰冷的垛口上,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帝国的命运,西域的未来,乃至这工业力量与古老边陲碰撞的结局,都随着那远去的轰鸣声,一同沉入了苍茫的未知之中。只有那古老关隘上猎猎作响的龙旗,依旧在凛冽的春风中,诉说着一个帝国不屈的雄心与沉重的赌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