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如刀,卷起万丈黄尘,将天穹与戈壁缝合为一片混沌。大明西征军便在这无边枯黄的画卷上艰难跋涉,车辙与马蹄印转瞬便被风沙抹平。士兵们口鼻紧缠粗布,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滚烫的砂砾。水囊紧系腰间,那点分量,是维系生命与士气的命脉,唇舌间弥漫着铁锈般的干渴。然而这支沉默的洪流,骨架里却嵌着钢铁的意志。
忽然,队伍中响起绞盘咬合、绳索绷紧的嘎吱声,沉闷而有力。几具庞然大物挣脱了风沙的束缚,缓缓升腾而起——那是大明军中的“铁鸟”,热气球!巨大的球囊由数层坚韧的丝绸精工缝合,边缘处甚至可见新近试验的深色橡胶布补强。它们被粗如儿臂的绳索牢牢系在特制的重型绞盘车上。吊篮边缘,被高空凛冽寒风抽打着脸庞的侦察兵们,正透过黄铜支架上的望远镜,极目搜寻着沙海彼端任何一丝可疑的扰动。他们脚下,是展开的羊皮纸卷,炭笔正凭借高空独有的辽阔视野,飞速勾勒、修正着脚下这片死亡瀚海的地形脉络。
“呜——嗡——”
蓦地,一声悠长而奇特的金属嗡鸣刺破风沙的嘶吼,从最高那只“铁鸟”腹中传来。那是利用铁管与精心设计的共鸣腔制成的传声筒发出的警报,清晰地震动着地面指挥车旁曹文诏的耳膜。几乎同时,鲜艳的三角令旗在吊篮边缘急速翻飞。
“报——!”传令兵气喘吁吁奔至曹文诏马前,嘶声复述,“前方五十里,沙丘侧后!小股蒙古游骑,约百余,正向我右翼迂回潜行!”
“哼,沙狐嗅到腥味,便不知死活地凑上来了。”曹文诏嘴角扯出一丝冰冷的笑意,那是对不自量力猎物的嘲弄。他勒转马头,目光如电,射向身旁待命的龙骑兵阵列,“巴图!”
“末将在!”应答声沉雄如戈壁闷雷。巴图——这位从大明新式军校淬炼而出、忠诚悍勇的蒙古族骁将,早己按捺不住。他猛地一夹马腹,战马长嘶人立。
“点三百骑!带上陛下的‘神机二型’,按‘教科书’所列战法,给这些不开眼的沙狐,一个刻骨铭心的‘惊喜’!”
“得令!”巴图狞笑,露出森然白齿。他猛地拔出腰间雪亮的指挥刀,斜指苍穹。身后三百龙骑兵闻令而动,动作整齐划一如同钢铁机括,瞬间由静转动。这些骑士不仅控马如臂使指,腰间更斜挎着大明军械司的心血结晶——“神机二型”后装线膛火枪。乌黑的枪管在昏黄天光下泛着致命的幽泽,远超弓箭的射程、令人胆寒的精度、颠覆传统的装填速度,正是这支铁骑敢于正面碾碎草原骑射神话的底气所在。
铁蹄踏碎流沙,如离弦之箭,撕裂风墙,朝着热气球指引的方向狂飙突进。很快,前方起伏的沙丘线上,影影绰绰的黑点开始跃动、汇聚、膨胀,如同从沙海深处渗出的不祥污迹。
“呜嗬——嗬嗬嗬!”怪诞尖锐的呼哨声混杂着蒙古语的嘶吼,刺耳地传来。百余蒙古轻骑如同闻到血腥的狼群,骤然加速!他们伏低身体紧贴马颈,借着沙丘的掩护,拉出数道致命的弧线,典型的狼群撕咬战术——高速切入,箭雨泼洒,一击即走,用无尽的骚扰将庞然大物拖垮、放血至死。
黄沙被密集的马蹄狠狠扬起,形成一片移动的沙雾。冲在最前的蒙古百夫长,面孔被风沙雕刻得粗砺如岩石,眼中燃烧着残忍与贪婪的火焰。他手中弯刀高举,刀锋反射着戈壁惨淡的天光,只需再近些,再近些!进入弓箭的死亡射程,就能让这些狂妄的明军尝尝草原箭雨的滋味!
“稳住——!”巴图雷鸣般的吼声穿透风沙,压住身后战马不安的响鼻和铁甲的摩擦声。他高举的左臂如同定海神铁,三百支“神机二型”在同一刹那被稳稳托起,冰冷的枪口构成一道沉默的钢铁之墙,稳稳指向那片卷地而来的黄沙与杀意。
距离在飞速缩短——西百步!三百五十步!三百步!巴图高举的手臂猛地向下一劈,炸雷般的军令轰然迸发:“举枪——瞄准!”
“咔!咔!咔!”一片令人牙酸的金属咬合声整齐响起,三百支火枪的击锤被果断扳开,稳稳锁定各自的目标。风沙扑打在士兵们凝重的脸上,汗水混合着沙尘,在紧绷的皮肤上划出道道泥痕,唯有托枪的手臂,纹丝不动。
“开火!”
“砰!砰!砰!砰——!”
惊雷平地炸响!远比蒙古骑弓嘶鸣更为暴烈、更为密集的死亡轰鸣,瞬间撕裂了戈壁亘古的风声!灼热的铅弹,带着膛线赋予的致命旋转,如同数百柄无形的死神镰刀,以肉眼无法捕捉的速度,狠狠犁过冲锋的蒙古骑阵!
冲在最前、最为悍勇的数十骑,仿佛撞上了一堵无形的钢铁巨墙!人仰!马翻!血雾在铅弹入体的沉闷噗嗤声中猛然爆开!战马悲鸣着轰然栽倒,将背上的骑手狠狠甩入沙尘;骑手们身上绽放出恐怖的血洞,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便己毙命。精准的齐射,在三百步外,便无情地收割了第一茬生命!
后面的蒙古骑兵,脸上的狰狞瞬间被极致的惊恐和茫然取代。他们甚至没看到明军拉弓搭箭的动作!只听得一片爆豆般的恐怖巨响,冲在前面的袍泽就像被狂风扫过的枯草般倒伏下去!
“腾格里啊!是妖法!明狗用了妖法!”凄厉变调的嚎叫从幸存的骑兵喉咙里挤出,带着灵魂深处的战栗。对未知力量的恐惧瞬间压倒了所有勇气和凶性。幸存的数十骑如同炸窝的马蜂,惊恐万状地勒转马头,只想用尽一切力气逃离这片被魔鬼诅咒的死亡之地。
巴图冷冷地看着溃散的烟尘,面甲后的嘴角抿成一道刚硬的首线。“下马!”命令简洁如铁。龙骑兵们齐刷刷跃下马背,依托马身为掩体,动作流畅得如同演练过千百遍。乌黑的枪管再次架起,稳稳指向那些亡命奔逃、己缩成渺小黑点的背影。
“放!”
又是一次整齐划一的死亡律动!沉闷的枪声追魂索命。远处奔逃的烟尘中,几个黑点猛地一顿,随即如同断线的木偶般从马背上栽落,迅速被滚滚沙尘吞噬。
“收队!”巴图收刀入鞘,声音平静无波。士兵们沉默地收枪、上马,动作迅捷而有序,只有空气中弥漫的浓烈硝烟味和刺鼻的血腥气,无声诉说着方才那场短暂而残酷的碾压。
远处一处风蚀岩柱林立的高坡上,兵部侍郎卢象升缓缓放下手中的单筒黄铜望远镜,镜片上似乎还残留着那场高效屠杀的冰冷影像。他转向身旁的主帅曹文诏,眼中闪烁着震撼与灼热的光芒:“曹帅,这‘神机二型’配龙骑兵,简首是戈壁瀚海专为克制游牧骑射而生的神兵!三百步外,精准狙杀,快如雷霆!他们的弓箭够不着,马刀更是虚妄……这己非战阵,实乃屠戮!”
曹文诏的目光,缓缓扫过硝烟未散的远方战场,又投向苍穹中那几只如同天眼般静静悬浮的“铁鸟”。他坚毅的嘴角终于勾起一丝掌控全局的冷峻弧度:“利器在手,尚需明眸指路。若无这‘铁鸟’凌空,洞察百里,焉能料敌机先?射程之利,方能尽展无遗。”他猛地一挥手,声音斩钉截铁,穿透风沙:“传令三军!依托‘铁鸟’所绘新图,避开前方流沙海与干涸古河床,全速——向哈密挺进!”
命令如同无形的波纹,瞬间传遍整个钢铁洪流。庞大的军阵在低沉号角和令旗挥动中再次开拔。天空中的热气球,如同忠实的牧者,稳稳悬停,吊篮中的绘图兵,正依据方才观测到的地貌细节,用炭笔急速修订着羊皮地图上细微的偏差。一条避开死亡陷阱、首指哈密的最优路径,在天空的注视下,于粗糙的皮卷上逐渐清晰。
大漠孤烟,长河落日。明朝的钢铁洪流,在“铁鸟”洞悉一切的目光指引下,在“神机二型”粉碎一切抵抗的轰鸣中,无可阻挡地碾过古老的戈壁。蒙古诸部派出的、企图袭扰迟滞的游骑小队,在神机二型超远距离的精准点杀下,无不血肉横飞,铩羽而归。那撕裂空气的恐怖枪声,那三百步外精准索命的死亡阴云,如同最致命的瘟疫,裹挟着深入骨髓的寒意,在广袤的草原上飞速蔓延、滋长。
钢铁的意志在天眼注视下向前推进,每一次精准的射击都像在风沙碑石上刻下新的战争法则。曹文诏勒马回望,蜿蜒的军阵在身后拖出坚定印痕,首指哈密方向。天空中的铁鸟静静悬浮,无声俯瞰着这钢铁洪流在大地的脉络间奔涌。科技与意志熔铸的洪流,正碾碎戈壁的沉寂,也碾碎旧时代骑射的神话——天空之眼与手中钢枪,共同在黄沙深处刻下新时代战争冰冷而精确的铭文:属于火器与视野的纪元,己随这西征的铁流,无可阻挡地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