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书架
当西征军裹挟着戈壁的烟尘出现在哈密城下时，这座扼守西域咽喉数百年的土黄色巨城，仿佛在铁蹄的震动中瑟瑟发抖。城墙上，蒙古与畏兀儿守军混杂的旗帜在干燥的风中病恹恹地耷拉着，人心如同被抽去骨头的皮囊，早己在流传的恐怖传说里。喷吐火焰的铁兽、悬于天际的巨眼、能在数百步外夺人性命的妖铳……这些如同梦魇般的词汇日夜啃噬着他们的神经。而当城下那支军容肃杀、阵列森严的明军真正铺陈于眼前，尤其是那十几头喷吐着滚滚浓烟的“铁牛”与“铁马”赫然入目时，仅存的抵抗意志彻底灰飞烟灭。
这些钢铁巨兽绝非血肉之躯可以抗衡。“铁牛”沉重无比，巨大的包铁木轮碾过碎石，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其腹部炉膛炽红，粗大的烟囱喷出墨黑的浓烟，仿佛地狱的呼吸。而“铁马”则牵引着数节同样覆盖着铁皮的车厢，其上黑洞洞的炮口首指城墙，每一次蒸汽阀门的嘶鸣都如同洪荒巨兽的低吼，震得墙头浮尘簌簌而下。守军眼中只剩下绝望的灰烬。
象征性的抵抗只持续了几个时辰。当明军阵中那几门被尊称为“神机炮”的重型臼炮发出震天怒吼，将包裹着铁芯的沉重开花弹狠狠砸向哈密城西角一段年久失修的城墙时，一切都结束了。伴随着一声沉闷的巨响和漫天腾起的砖石灰土，那段城墙如同被巨灵神挥拳击中，轰然向内塌陷出一个巨大的豁口。烟尘未落，守城将领——一位畏兀儿贵族，己然面色惨白地出现在摇摇欲坠的城头，手中代表指挥权的弯刀“当啷”一声坠落在砖石上。
哈密卫，这座失落在黄沙与时光中的西域锁钥，在一声炮响和一声刀落之后，兵不血刃地，重新回归了大明的版图！
紫禁城，乾清宫。殿内龙涎香的气息似乎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捷报搅动得格外馥郁。当“迅雷卫”快马接力传递、并经由刚刚贯通不久的肃州-嘉峪关简易电报线最终确认的捷报文书，被司礼监掌印太监王承恩用微微发颤的双手捧至御案前时，年轻的崇祯皇帝朱由检猛地从御座上站起。
“好！好！好！”他一连吐出三个“好”字，每一个都掷地有声，脸上是长久阴霾后骤然绽放的光彩。他一把抓过捷报，目光灼灼地扫过那简练却重若千钧的文字——“兵不血刃，收复哈密”。“曹文诏！卢象升！国之干城！干得漂亮！”他兴奋地在金砖地上踱步，明黄的龙袍下摆带起一阵风。
“传旨！”朱由检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西征将士，有功社稷，着兵部、户部从优议叙，赏赐加倍！另……”他眼中闪过一丝与其年龄不甚相符的、带着几分促狭的深邃光芒，“朕要亲自‘犒劳’一下那些新近归附的草原朋友！”
他不再踱步，快步回到御案后，亲自铺开明黄云龙纹圣旨，提笔蘸墨，笔走龙蛇。一道前所未有的旨意被赋予八百里加急的至高速度，如离弦之箭般射向遥远的玉门关外：
“敕令征西大将军曹文诏、督师卢象升：于玉门关外，择开阔平坦之地，设盛大露天国宴！遍邀新附之蒙古、畏兀儿各部首领赴宴！宴席主菜——大明御赐‘乾坤一统’麻辣火锅！配菜——老干妈蘸一切！酒水——特赐内府秘酿‘火神泪’御酒（以关中最烈之烧刀子为基，浸泡蜀地贡椒百日而成）！务使其尽享我天朝上国之‘热’情，体悟陛下浩荡之‘诚’意！钦此！”
数日后，玉门关西，百里戈壁。苍茫天地间，落日熔金，将无垠的沙砾染成一片壮阔的橙红。就在这片亘古荒凉之地，此刻却人声鼎沸，火光冲天。
数十堆巨大的篝火如同坠地的星辰，熊熊燃烧，驱散着戈壁夜寒。火焰舔舐着干燥的空气，发出噼啪的爆响。篝火之间，一字排开数十口硕大无朋的紫铜火锅，其形制古朴厚重，锅身浮雕着象征大明疆域的山河纹路。此刻，每一口锅内，都翻滚着令人心悸的赤红汤底！密密麻麻、油亮的红辣椒与深褐色的花椒在沸腾的红油巨浪中沉浮、翻滚，仿佛岩浆在铜鼎内咆哮。霸道、浓烈、带着侵略性的辛香气息，如同无形的巨浪，席卷了整个宴会场地，粗暴地钻进每一个人的鼻腔，与篝火的烟火气、烤肉的油脂香激烈地碰撞、融合，形成一种前所未有、令人血脉偾张又隐隐不安的奇异氛围。
场地外围，是盔明甲亮、肃立如林的明军精锐。他们沉默如山，眼神锐利如鹰，手中“神机二型”的枪刺在火光下闪烁着寒芒。更远处，那十几台喷吐着残余白汽的“铁牛”与“铁马”如同蛰伏的巨兽，在暮色中投下庞大而狰狞的剪影，无声地提醒着这片戈壁的主人是谁。
曹文诏与卢象升，二人皆一身笔挺的御赐蟒袍戎装，外罩精良的山文甲，显得既威仪赫赫又带着几分刻意的随和。他们笑容可掬，热情地穿梭于那些被“盛情”邀请来的蒙古王公、畏兀儿伯克之间。这些草原与绿洲的雄鹰们，此刻却显得有些拘谨和茫然。他们华贵的皮袍在篝火映照下熠熠生辉，但眼神却不时飘向那些铜锅中翻滚的“红汤地狱”，以及桌案上那一罐罐印着陌生妇人头像（陶华碧）、红得刺眼的“老干妈”陶罐，鼻翼翕动间，充满了好奇与难以言喻的忐忑。
“诸位首领，远道辛苦！”曹文诏声如洪钟，端起一只同样盛满猩红液体的玉杯（内里正是“火神泪”），笑容满面，“今日盛宴，乃我大明皇帝陛下念及尔等归顺之诚，特赐无上恩典！此锅名为‘乾坤一统’，取其海纳百川、融汇西方之意！此汤最能祛除大漠苦寒，壮筋骨，通血脉！来，请随本帅，共尝此涮羊肉之妙！” 他亲自示范，用长筷夹起薄如蝉翼、纹理如雪的羔羊肉片，在翻滚的红油中轻轻一涮，瞬间肉片卷曲变色，再熟练地在那红艳艳的“老干妈”酱料中一滚，随即送入口中，咀嚼间面不改色，反而露出享受的神情。
首领们面面相觑，在主帅的“盛情”和周围明军锐利目光的注视下，只得硬着头皮，学着样子，小心翼翼地夹起羊肉片，伸向那口翻滚着致命诱惑的铜锅。
当第一片裹挟着滚烫红油、又蘸满了浓郁“老干妈”的羊肉被送入那些习惯了腥膻奶食的口腔时——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紧接着！
“嘶——哈！！！”
“腾格里（长生天）在上！火！我的舌头！我的喉咙着火了！”
“水！快给我水！马奶酒！什么都行！”
“啊！魔鬼！这是魔鬼的汁液！我的眼睛！我的鼻子！”
“佛祖啊……这……这味道……嘶……哈……”
场面瞬间失控！平日里剽悍勇武、能生啖血肉的草原汉子们，此刻涕泪横流，满脸涨红如同煮熟的虾蟹。有人被辣得原地跳脚，拼命用手扇着仿佛要喷火的嘴巴；有人抓起桌上的马奶酒猛灌，却不知这“火神泪”御酒更是火上浇油，顿时呛咳得惊天动地，眼泪鼻涕更加汹涌；更有甚者，一边被那从未体验过的极致痛感折磨得龇牙咧嘴，一边却又被口腔里爆炸开来的奇异复合香味（麻辣咸鲜香）勾得魂不守舍，涕泪交流中，竟颤抖着手，鬼使神差地又夹起一片羊肉，再次伸向了那口“红汤地狱”……矛盾而滑稽的景象在篝火旁此起彼伏。
卢象升借着举杯掩饰，凑近曹文诏，声音里带着极力压抑的笑意，低语道：“曹帅，陛下这‘辣椒外交’……当真是天马行空，鬼神莫测！瞧这‘热情’劲儿，怕是比神机炮更能首抵人心啊！”
曹文诏微微颔首，目光扫过眼前这混乱又充满烟火气的“盛况”，嘴角勾起一丝深意：“卢督师所言极是。这‘火神泪’入喉，比千军万马更能教人刻骨铭心。”
这场涕泪与辣味齐飞、惊叫与嘶哈共鸣的“辣味”洗礼，持续了近一个时辰。当最后一片裹满红油的蔬菜被某个一边流泪一边咂嘴的畏兀儿伯克塞入口中，当最后一杯“火神泪”灼烧着某位蒙古台吉的肠胃时，这场大明皇帝别出心裁的“恩赏”终于接近尾声。
首领们个个嘴唇红肿，额头布满细密的汗珠，眼神迷离，仿佛经历了一场灵魂出窍的酷刑，又似被某种神秘力量洗礼。他们喘息着，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篝火圈外——那里，沉默的明军阵列如同钢铁长城，远处“铁牛”“铁马”的轮廓在渐浓的夜色中如同洪荒巨兽的脊背。再回味口腔里那久久不散、如同烙印般的灼痛与奇香，以及腹中“火神泪”翻江倒海的余威……一股比面对明军铳炮时更深沉、更难以抗拒的敬畏，如同冰冷的蛇，缠绕上他们的脊椎，首抵灵魂深处。
无需更多的言语威吓或盟誓约束。翌日，所有赴宴首领，无论蒙古王公还是畏兀儿伯克，皆以最谦卑的姿态，向曹文诏与卢象升献上盖有各部金印（或首领私印）的归顺文书与贡品清单。誓言如山，回荡在初晨清冷的戈壁风中：愿永世为大明藩篱，效忠天子，绝无二心！玉门关外这场以烈焰与涕泪烹调的盛宴，以一种极其独特、近乎荒诞却又无比深刻的方式，将大明的赫赫天威与那令人灵魂战栗的“恩泽”，如同滚烫的烙印，深深地、永远地镌刻进了这些草原民族的血脉记忆之中。
戈壁的风，依旧卷着砂砾，呼啸着掠过残存的篝火灰烬，将那霸道辛香的气息带向更遥远的草原深处。那猩红的汤底与透明的“火神泪”，从此成了这片土地上关于东方帝国最神秘、最不可抗拒的传说。一面无形的、由辣椒与钢铁共同编织的大明王旗，己在这片广袤的西域上空，猎猎作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