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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迈巴赫S680无声地滑停在“云顶苑”雕花铁艺大门前。门内，是另一个世界。
巨大的水晶吊灯从挑高近十米的天花板上垂落，数以千计的水晶棱柱折射着璀璨的光芒，将奢华到极致的大厅映照得如同白昼下的钻石矿藏。光洁如镜的意大利黑金花大理石地面倒映着穿梭的人影，纤尘不染。空气里弥漫着昂贵的雪茄醇香、顶级香槟的清冽气泡气息，以及无数种名贵香水交织成的、令人微醺的馥郁暗流。低沉的爵士乐如同上等的丝绸，在衣香鬓影间流淌，掩盖着觥筹交错间低语的机锋与暗涌。
陈默站在大厅入口的阴影里，感觉像一头误闯入精密钟表内部的困兽。身上这套由林氏管家紧急置办的定制西装——深灰色，剪裁完美，面料挺括——此刻却如同冰冷的铠甲，紧紧束缚着他的身体。昂贵的布料摩擦着皮肤，带来一种与周围格格不入的紧绷感。领结系得一丝不苟，却勒得他喉头发紧，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前世肺癌幻痛般的轻微窒息感。额角那道早己结痂的细小伤痕，在明亮到刺眼的光线下，似乎又隐隐作痛起来。
他被带到这里，是因为三天前那场暴雨中的扑救。林振邦，这位在临江市乃至整个华东地区都举足轻重的能源大亨，要亲自答谢他“救女之恩”。
“陈先生，这边请。” 一位身着燕尾服、面容刻板如大理石雕像的管家微微躬身，声音毫无波澜，引着他穿过由无数审视目光组成的无形长廊。
大厅中央，被一群衣着光鲜、气度不凡的男女簇拥着的，正是林振邦。他年近五十，身形挺拔，面容儒雅，眼神却锐利如鹰隼，带着久居上位者的沉稳与无形的压迫感。他身边站着的，正是那场暴雨中的少女，林晚晴。她换下了校服，穿着一件设计简约却价值不菲的白色小礼服裙，乌黑的长发柔顺地披在肩头，精致的面容在灯光下如同上好的瓷器，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和安静。她的目光偶尔扫过人群，当看到被管家引来的陈默时，清澈的眼眸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随即又恢复了平静。
“林先生。” 陈默走到近前，微微颔首。他的声音在嘈杂的背景音中显得异常平稳，只有喉结不易察觉地滚动了一下，压下那股翻涌的铁锈味。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周围那些目光的重量——好奇的、审视的、带着隐隐优越感的，像无形的芒刺扎在后背上。
“陈默！哈哈，好！好！” 林振邦朗声一笑，声音洪亮，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热情。他上前一步，宽厚的手掌重重拍在陈默的肩上，力道不小，带着一种商海沉浮中淬炼出的豪爽。“晚晴都跟我说了！千钧一发啊！要不是你，后果不堪设想！这份恩情，我林振邦记下了！” 他的目光落在陈默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和探究，“真没想到，年纪轻轻，身手了得，胆识更是过人！听晚晴说，你今年高考还是临江市的理科状元？749分？了不起！后生可畏啊！”
这番毫不吝啬的夸赞，瞬间吸引了周围更多的目光聚焦在陈默身上。探究的意味更浓了。
“林先生过誉了，当时情况紧急，只是本能反应。” 陈默的回答不卑不亢，眼神平静。
“本能？” 一个略带讥诮的、如同冰锥般尖锐的声音突兀地插了进来，带着一种刻意拖长的、令人不适的慵懒腔调，“林叔叔，我看未必吧？”
人群自动分开一条缝隙。一个穿着酒红色丝绒西装、头发打理得一丝不苟的年轻男子踱步而出。他面容英俊，带着一种精心雕琢的贵气，但那双微微上挑的桃花眼里，却盛满了毫不掩饰的轻蔑和玩味。他手里端着一杯琥珀色的威士忌，冰块在杯中轻轻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宏远集团的少东家，赵铭。
他走到陈默面前，上下打量着他，目光如同在评估一件廉价的赝品，嘴角勾起一抹刻薄的弧度：“陈默？呵，名字倒是挺‘沉默’的。我听说，你之前住在老城区筒子楼？靠典当了母亲的遗物玉佩，凑了几千块钱冲进股市，走了狗屎运，押中了星源科技这支妖股，一夜之间翻了上百倍？”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周围每一个竖起耳朵的人的耳中。
“啧啧啧，” 赵铭晃动着酒杯，冰块撞击杯壁的声音在短暂的寂静中格外刺耳，“卖祖产赌股的暴发户……也配登林家的门？也配站在这里，接受林叔叔的感谢？林家的门槛，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低了？”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针，精准地刺向陈默最不堪的过往和最隐秘的痛处！前世在病床上被贫穷折磨至死的屈辱记忆，与此刻在大庭广众之下被扒开示众的难堪瞬间交织！血液猛地冲向头顶，颞侧的血管如同被注入了滚烫的液体，突突地、疯狂地搏动！视野的边缘瞬间泛起一层带着铁锈味的、浓重的血雾！喉间的腥甜感汹涌而上，几乎要冲破牙关！肺部的幻痛如同被点燃的引信，在胸腔深处灼烧！
陈默的拳头在身侧骤然握紧！指关节因为巨大的力量而发出轻微的“咔”声！后槽牙的咬合肌在脸颊两侧绷紧隆起，坚硬如磐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那点熟悉的刺痛成了他此刻对抗失控的唯一锚点。
他强迫自己抬起头，迎向赵铭那双充满恶意的眼睛。眼神深不见底，如同暴风雨前夕死寂的海面，酝酿着足以吞噬一切的暗流。
“赵公子，” 陈默的声音低沉沙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压过了背景的乐声，“财富的积累方式有很多种。靠祖辈荫庇，自然是最轻松的一种。”
针锋相对！毫不退让！
周围瞬间响起一片压抑的吸气声！谁都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沉默寡言的年轻人，竟敢如此首接地顶撞赵铭！
赵铭脸上的玩味瞬间凝固，随即被一层阴鸷的戾气取代。他没想到这个他眼中的“泥腿子”竟敢如此反唇相讥！一股邪火猛地窜起！
“呵！牙尖嘴利！” 赵铭冷笑一声，眼中寒光一闪。他猛地举起手中的酒杯，杯中是半杯加了冰块的琥珀色酒液。他没有丝毫犹豫，手臂带着一种发泄般的蛮力，狠狠地将杯中冰冷的液体，朝着陈默的胸口泼了过去！
“哗啦——！”
冰冷的酒液混合着坚硬的冰块，如同密集的弹雨，瞬间浇透了陈默胸前的衬衫！
刺骨的寒意如同无数根冰冷的钢针，瞬间穿透昂贵的西装面料，狠狠扎进皮肉！心脏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冰冷狠狠攥住，骤然一缩！被酒液浸透的衬衫布料紧紧黏在皮肤上，冰冷、湿重、带着浓烈的酒精气味，带来一种强烈的、令人作呕的束缚感和屈辱感！几块坚硬的冰块滑入衣领，随着他因愤怒和冰冷而加速的心跳，在锁骨之间不断地震动、摩擦，带来一阵阵尖锐的刺痛和冰寒！
“给你降降火气，暴发户。” 赵铭看着陈默瞬间湿透的狼狈前胸，将空酒杯随意地递给旁边的侍者，脸上重新挂起那种高高在上的、施舍般的讥笑，“顺便也让你清醒清醒，看清楚自己到底是个什么东西。这地方，不是你该来的。拿了林家给的‘谢礼’，就赶紧滚回你的筒子楼去，或者…继续去股市赌你的狗屎运？”
巨大的羞辱如同滚烫的烙铁，狠狠烫在陈默的灵魂上！胃袋剧烈地痉挛抽搐，胆汁的苦涩灼烧着食道！额角的血管疯狂搏动，视野边缘的血雾几乎要淹没整个视野！他死死咬住后槽牙，口腔里弥漫开浓重的铁锈味，强行压下那几乎要冲破胸膛、将眼前这张令人憎恶的脸撕碎的暴戾！
林振邦的脸色沉了下来，眉头紧锁，显然对赵铭这过分出格的举动极其不满。林晚晴更是脸色煞白，清澈的眼眸里充满了震惊、愤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她下意识地上前半步，似乎想说什么，却被父亲一个隐晦的眼神制止了。
整个大厅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陈默身上，有同情，有鄙夷，更多的是看好戏的玩味。
陈默站在原地，浑身湿冷，胸口的冰寒刺骨。他没有去擦脸上的酒渍（有几滴溅到了下颌），也没有理会滑入衣领的冰块带来的不适。他只是缓缓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混杂着酒气、香水和雪茄味的空气涌入肺腑，非但没有缓解不适，反而让肺部深处的幻痛更加尖锐。
他最后看了一眼赵铭那张写满得意和恶毒的脸，又看了一眼面色沉凝的林振邦和眼神复杂的林晚晴。没有愤怒的咆哮，没有失态的辩解。
他微微侧身，对着林振邦的方向，极其克制地、幅度极小地点了一下头。动作僵硬，却带着一种不容折辱的倔强。
“林先生，失陪。”
说完，他不再看任何人，挺首了被冰酒浇透、寒意刺骨的脊背，转身，朝着大厅那扇巨大的、通往外面黑暗的雕花橡木门走去。湿透的衬衫紧贴着皮肤，每一步都带着刺骨的冰冷和沉重的黏腻感。皮鞋踩在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晰而孤寂的“咔嗒”声，在骤然安静下来的大厅里异常刺耳。
无数道目光追随着他的背影，如同无形的鞭子抽打在他身上。
就在他即将伸手推开那扇沉重的橡木门，即将踏入外面清凉的夜色时——
“咚…咚…咚…”
一阵沉稳、悠扬、带着岁月沉淀感的钟鸣声，突然从大厅一侧的角落里响起。
声音来源是一架巨大的、通体由深色名贵木材打造、镶嵌着象牙和鎏金纹饰的古董座钟。钟摆沉重而规律地摆动着，发出催眠般的“滴答”声。此刻，它正指向晚上九点整，悠扬的报时声在寂静的大厅里回荡。
所有人的目光，包括正强压着屈辱和怒火、只想尽快逃离这个“水晶牢笼”的陈默，都不由自主地被这古老的报时声吸引，下意识地瞥向了那座精美的古董钟。
就在九下钟声敲响的余韵尚未完全消散之时——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那原本匀速、优雅地向右摆动的沉重黄铜钟摆，毫无征兆地、极其清晰地……停顿了一下！
不是卡住，而是一种违反物理规律的、极其突兀的停滞！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强行按住了！
紧接着，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注视下，那沉重的钟摆，竟然……猛地向左回摆了一下！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却如同惊雷般炸响在寂静大厅里的机械咬合声！
伴随着这声异响，座钟那鎏金的、雕刻着繁复花纹的指针，清晰地、不容置疑地，向回跳动了一格！
**9:00:03** → **9:00:02** → **9:00:01**
倒流！
时间，在这架象征着林家显赫与传承的古董座钟上，清晰无误地……倒流了三秒！
“嘶——”
不知是谁倒吸了一口冷气！
整个奢华的大厅，瞬间陷入一片死寂！比刚才赵铭泼酒时更加彻底、更加诡异的死寂！爵士乐停了，交谈声消失了，连呼吸声都仿佛被冻结了！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那座古董座钟，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和茫然！仿佛看到了世界上最不可思议的事情！
林振邦儒雅的面容第一次出现了裂痕，瞳孔骤然收缩，锐利的目光死死钉在座钟的指针上，握着酒杯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
赵铭脸上那刻薄的讥笑彻底僵住，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见了鬼般的错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惧！
林晚晴更是下意识地捂住了嘴，清澈的眼眸里充满了震惊和一丝无法理解的恐惧！
陈默推门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一股比胸口冰酒刺骨百倍的寒意，如同来自九幽地狱的阴风，瞬间从他的尾椎骨炸开，沿着脊椎疯狂上窜，瞬间席卷全身，连血液都似乎被冻结了！
又是时间倒流！
不是电子钟，不是他独处时的幻觉！
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在象征着林家底蕴的古董座钟上！
三秒！清晰无误！
他猛地回头，目光如同两道冰冷的闪电，穿透死寂的大厅，最后落在了林振邦那张震惊未消、眼神深处却翻涌着复杂难明情绪的脸上。
林家……
这潭水，比那场暴雨，比那辆卡车，比赵铭的羞辱……要深得多！要诡异得多！
他不再停留，一把推开沉重的橡木大门。
门外，清凉的夜风裹挟着花园里草木的气息扑面而来，吹拂着他湿透冰冷的前胸，却吹不散他心底那如同万丈深渊般的彻骨寒意和翻腾的惊涛骇浪。
古董座钟的指针，在他身后，似乎还残留着倒流的余韵。
而前方，沉沉的夜色如同化不开的浓墨，将他彻底吞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