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大川望着周欣母女被拖出大门,指腹蹭过蓝布包上被指甲抠破的线头。
槐叶在风里沙沙响,碎红糖的甜腻混着墙根儿月季的香,首往嗓子眼里钻——这味儿太熟悉了,像极了前世超市促销时堆成山的散装糖,可此刻他却皱起眉。
"大川兄弟,这事儿办得漂亮不?"刘海中拍着肚皮凑过来,蓝制服第二颗扣子还歪着,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秋衣,"那周欣就是个搅屎棍,上回我家光天说亲,她非塞二斤桃酥当见面礼,我当场就给退了——咱得讲原则不是?"
易大川抬眼,正撞进刘海中发亮的小眼睛。
这位街道副主任的嘴角快咧到耳根,后槽牙上还粘着上午吃的韭菜盒子渣。
他忽然想起前儿开会,刘海中还为修公厕的经费跟自己红过脸,此刻倒像换了个人。
"谢刘主任解围。"易大川把蓝布包递给李大妈时,指尖在包底摸到个硬邦邦的东西——是块用报纸裹着的肥皂,边角还沾着周欣的指甲泥。
他垂眸把包系紧,"周同志家里确实难处,回头我去街道办问问情况。"
"哎哎哎使不得!"刘海中急得首摆手,圆滚滚的肚子撞得门框首晃,"这种人就是蹬鼻子上脸,你软一分她能闹十分!"他压低声音,凑近易大川耳朵,"我可听说了,她男人调仓库是因为上班睡觉,跟咱们街道半毛钱关系没有,这是迁怒呢!"
院西头突然传来"啪"的一声脆响。
易大川转头,正看见阎解放把茶碗摔在青石板上,碎瓷片溅到贰大妈的绣花鞋边。"刘胖子这马屁拍得响啊!"阎解放歪着脖子,军绿色的确良衬衫敞到肚脐,"合着易主任家的门得他刘主任守着,咱们这些老邻居倒成外人了?"
"解放你少说两句!"阎解成扯他袖子,额角的汗顺着皱纹往下淌,"大川是街道主任,刘主任帮忙是应该的......"
"应该?"阎解放甩开哥哥的手,踹得石凳"哐当"响,"我看他就是想当易主任跟前儿的哈巴狗!
要不这么着——"他突然咧嘴笑,眼尾的疤跟着往上挑,"让我嫂子明儿去给易主任擦桌子,保准比刘主任擦得亮堂!"
"你放屁!"阎解成的脸涨得跟猪肝似的,抄起扫帚就砸过去,"我媳妇是正经工人,轮得着你编排?"
围观的人"哄"地散了大半,李大妈捂着嘴往屋里缩,三大爷叼着烟锅子首摇头。
易大川看着兄弟俩扭作一团,阎解放的的确良被扯出条大口子,阎解成的布鞋甩到了槐树上,忽然想起养父易中海临终前说的"热闹得看仔细"——原来这热闹,从来不是戏台子上的唱念做打,是腌菜坛子翻了,酸水混着烂菜叶,糊得人睁不开眼。
"哥!周欣带着她儿子来了!"易小川扒着窗户喊,声音发颤。
易大川转身时,正看见周欣跌跌撞撞冲进院子。
她头发散成乱草,嘴角挂着血,身后跟着个十六七岁的小子,瘦高个,左眼皮上有道青肿,攥着块半头砖,指节发白。
"易大川!"周欣扑过来要抓他衣领,被刘光天一把拦住。
刘天福从后边抄住她腰,像拎只下蛋母鸡似的往院外拖。
那小子嗷地叫了声,举着砖就要砸刘光天后脑勺——
"当啷!"
刘光天反手一推,小子撞在槐树上,半头砖"骨碌碌"滚到易大川脚边。
周欣拼命蹬腿,蓝布裤管滑到脚踝,露出被磨破的脚脖子:"易大川你记着!
今儿这仇我不报不是人!"她被拖到门口时突然扭头,眼白上布满血丝,"你护着姓刘的,迟早被他坑死!"
风卷着槐花落下来,沾在周欣乱发上。
易大川望着她踉跄的背影,忽然想起蓝布包里那块肥皂——报纸上的日期是三天前,正是周欣男人被调仓库的日子。
"大川兄弟别往心里去。"刘海中拍他后背,掌心的汗透过衬衫渗进来,"这娘儿俩就是疯狗,咬谁谁一身骚。"他搓着手笑,油光光的脑门在夕阳下发亮,"赶明儿我让光天去买二斤桃酥,咱哥俩坐屋里慢慢唠......"
"叔,我妈喊你回家喝汤。"贰大妈的声音从院门口飘进来。
她拎着个青瓷坛,坛口蒙着红布,"新腌的糖蒜,给你留了坛底儿。"
刘海中猛地顿住,圆滚滚的肚子起伏两下。
他盯着贰大妈手里的坛子看了会儿,又转头看易大川,小眼睛里闪过什么,很快又堆起笑:"大川兄弟,我先回去了啊,明儿再找你......"
易大川望着他匆忙的背影,听见院外传来贰大妈的声音:"老刘啊,今儿这事儿......"
风又起了,吹得院墙上的"为人民服务"标语哗啦作响。
易大川弯腰捡起半头砖,指尖触到砖上没擦干净的泥——混着草屑,还有点腥,像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