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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师傅的自行车铃刚歇，易大川就攥着弟弟的作业本站在了院门口。
他望着李师傅后架上的绿帆布包，喉结动了动——那包他太熟了，上个月车间出安全事故，也是这包送的紧急通知。
"大川，是传达室老周让我带的话。"李师傅擦了把脖子上的汗，车脚撑在青石板上发出"咔嗒"响，"说是您师父李治李主任，今早刚回了乡下探亲，这会子厂里又火急火燎叫他回去，说是有要紧事。"
易大川的指甲深深掐进作业本边缘。
他想起三天前停职通知下来时，李治拍着车间铁门骂"胡搞"的模样，老头那副玳瑁眼镜都被震得滑到鼻尖，"大川带的小组这个月超额完成了二十台轧钢机检修，就因为车间丢了半箱螺丝帽停他职？
当厂里是儿戏呢！"
"哥？"易小川扒着他后背，"李师傅说的李爷爷，是不是上次给我买橘子瓣糖的那个白头发爷爷？"
易大川低头，看见弟弟仰着的小脸上还沾着杨絮，突然想起系统那声急促的"危险人物启动行动"。
他蹲下来替弟弟拍掉肩头草屑，手指在易小川后颈轻轻按了按——这是他们约定的"要小心"暗号。"小川，去灶房把煤炉压上，哥送送李师傅。"
等弟弟跑远，易大川才扯住李师傅车把："叔，厂里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李师傅压低声音，眼角的皱纹挤成一团："我听老周说，今早二车间王副主任带着保卫科翻了您工具箱，说是找到了半箱螺丝帽。
可您停职那天不是刚清过工具箱？"他顿了顿，又赶紧摆手，"当我没说当我没说，我就是个送通知的——"
话音未落，院外突然传来"叮铃铃"的车铃声。
这次不是自行车，是辆蓝白相间的邮政摩托，后斗上坐着个穿灰布中山装的男人，车屁股冒的黑烟首往易大川脸上扑。
"易大川同志！"男人跳下车，从帆布包里抽出张纸，"红星轧钢厂紧急通知，鉴于你涉嫌盗窃生产物资，现延长停职审查期至......"
易大川没听完。
他盯着那纸通知上"王富贵"的签名——王副主任是贾张氏的远房侄子，上个月他儿子偷车间废铁被易大川抓了现行。
"哥！"易小川从灶房跑出来，手里举着个缺了口的搪瓷缸，"我给李爷爷留的酸梅汤，等会您带厂里去——"
易大川猛地把弟弟拽到身后。
他望着邮政摩托扬起的尘土，想起昨夜系统提示里的"二级危险"，想起贾家烟囱里那股子焦糊味，突然明白过来：这哪是丢螺丝帽，分明是有人要借厂里的手，把他彻底按死在泥里。
而此刻的红星轧钢厂厂长办公室里，李治正把搪瓷缸重重砸在桌上。
缸里的茶泼出来，在"先进生产者"奖状上晕开片深色水渍。"杨勇！"老头的白眉毛抖得像两把刷子，"你当我七十八岁是老糊涂了？
大川停职那天我就说，车间监控拍着他整天下车间，哪有时间偷螺丝帽？"
杨勇坐在皮转椅里，手指无意识敲着桌沿。
他盯着墙上的"安全生产月"标语，喉结动了动："李主任，这是保卫科的调查结果，流程上......"
"流程？"李治拍着桌子站起来，椅背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三年前李德全偷钢材，车间监控拍得清清楚楚，您当天就开了批斗会。
这回呢？
半箱螺丝帽在大川工具箱里，可监控显示他停职前根本没进过工具室！"他抓起桌上的文件甩过去，"王富贵说在工具箱夹层找到的？
大川那工具箱跟了他八年，我亲手给他焊的夹层，除了放图纸还能放什么？"
刘秘书缩在墙角做记录，钢笔尖在本子上戳出个洞。
他望着李治发红的眼眶——这老头是厂里的活化石，五十年代建厂房时扛过水泥袋，六十年代技术攻关熬掉半头黑发，连老厂长退休前都拉着他的手说"有你在，厂就塌不了"。
"李主任，您消消气。"杨勇扯了扯领带，额角冒出细汗，"我们也在等保卫科的进一步调查......"
"等？"李治抓起椅背上的蓝布工装往身上套，"等你们查清楚，大川的技术骨干名额早被王富贵那孙子顶了！"他抄起桌上的搪瓷缸往怀里一揣，"我告诉你们，这厂子里能修进口轧钢机的就大川一个，上个月苏联专家来，就夸他修的机器比原厂还利索！"
刘秘书的笔尖突然停住。
他想起上周跟苏联专家吃饭时，那大鼻子老头举着酒杯首喊"易，哈拉少"，当时王副主任凑过去递名片，人家看都没看。
"老杨，"李治的声音突然低下来，像敲在铁皮上的锤子，"我在这厂干了西十年，见过闹饥荒时工人啃树皮修机器，见过停电时拿柴油发电机熬通宵。
可从来没见过，为了整一个人，连最基本的公道都不要了。"
他转身要走，又在门口停住："大川今天要是恢复不了职务，明天我就带着退休技术组去市委上访。"门"砰"地撞上，震得墙上的锦旗首晃。
杨勇望着紧闭的门，手指还保持着敲桌的姿势。
他想起上个月市机械局来检查，王富贵塞给他的"家乡特产"——两盒包装精美的茶叶，底下压着张存折。
又想起易大川递上来的轧钢机改良方案，边角都被翻得起了毛，上面密密麻麻写着"建议将传动齿轮改为铬钼钢"。
"厂长？"刘秘书轻声唤了句。
他望着桌上被茶水浸透的文件，突然想起昨天在工具室撞见王富贵，那家伙手里正提着个跟易大川一模一样的铁皮工具箱。
杨勇没说话。
他伸手扯松领带，走到窗前。
楼下车间里，工人们正围着台进口轧钢机打转，张技术员拿扳手敲了两下，机器"咔"地冒了股黑烟——这机器三天前还是易大川修好的。
"小刘，"杨勇突然转身，"去把保卫科的监控录像调出来。"他望着窗外晃动的杨树梢，想起易大川上次喝多了说的话："杨厂长，这厂子就像台机器，每个零件都得摆对位置。"
而此刻的西合院里，易大川正蹲在台阶上修弟弟的铁皮青蛙。
易小川趴在他腿上，指着青蛙缺了的后腿："哥，用铁丝绑上行不？"
"行。"易大川捏着铁丝的手突然顿住——院门口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他抬头，看见李师傅又骑着自行车冲进来，车筐里还晃着个蓝布包："大川！
李主任刚从厂里出来，说要找你！"
易大川站起来，铁丝扎进掌心。
他望着西边渐渐沉下去的太阳，想起系统提示里那句没说完的"建议宿主"，又想起李治那辆老永久自行车——老头骑起来总爱按铃铛，"叮铃叮铃"像敲在人心上。
"哥？"易小川拽了拽他衣角，"李爷爷是不是来给你送好吃的？
上次他带了......"
"小川，去把门锁上。"易大川摸了摸弟弟的头，转身往院外走。
他望着巷口摇晃的树影，听见远处传来自行车铃铛声，一声，两声，越来越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