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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德全的皮鞋尖刚要踏上最后一级台阶，后颈突然被扯住。
王宝钏的指甲透过的确良衬衫扎进肉里，疼得他倒抽一口冷气。
"李叔！"她的声音带着哭腔的破音，"您上周在澡堂说，只要我把改参数的事推给易大川，您就保我当车间统计员。
现在他们说我诬告，您不能说话不算数！"
李德全转身时脸上己经堆起笑，手却悄悄去掰她紧扣的手指："小丫头急什么？
杨厂长刚去市机械局汇报，等他回来我亲自跟他说。"他瞥见楼梯转角的玻璃映出自己扭曲的脸，喉结滚动两下，"你先回宿舍洗把脸，明早我让食堂给你留碗热粥。"
王宝钏的指甲慢慢松了。
她望着李德全胸前的副厂长徽章，那枚铜质徽章擦得锃亮，映出她发红的眼尾。
上周三傍晚，也是这枚徽章蹭过她的手背——当时李德全把改过的参数表塞进她围裙口袋，说"大川那小子太傲，得有人挫挫他锐气"，温热的吐息扫过耳尖，"等事成了，我让你坐办公室"。
"真...真的？"她吸了吸鼻子，手背蹭过沾着墙灰的脸颊，"那我等您信儿。"
李德全借机抽回手，后退两步扶住楼梯扶手："快去吧，别让保卫科的人看见。"他盯着她拖沓的蓝布棉鞋转过拐角，这才摸出烟盒，火柴擦了三次才点着。
青烟腾起时，他望着走廊尽头的日光灯管冷笑——这蠢丫头也不想想，易大川是杨厂长亲自保的技术骨干，上次事故明明是他李德全故意改参数想让易大川背锅，现在查出来是王宝钏顶雷，留着她不是给自己埋定时炸弹？
车间里的机床轰鸣声突然大了几分。
李德全掐灭烟头往垃圾桶一丢，正撞见易大川抱着一摞图纸从楼梯口上来。
年轻人军绿色工装的袖口沾着机油，却浆洗得笔挺，胸前的工作证在走廊灯光下泛着光——"技术主任"西个字刺得他眼皮一跳。
"李副厂长。"易大川停住脚，指尖敲了敲怀里的图纸，"杨厂长让我把三季度设备检修计划给您过目。"他的语气客气，眼睛却像淬了冰，"对了，刚才在二楼看见王同志了。
她状态不太好，您可得多开导开导。"
李德全的后槽牙咬得发酸，接过图纸时指节发白："大川啊，年轻人还是得把心思放在技术上。"他扯了扯领口，转身往厂长办公室走，听见背后传来清晰的脚步声——易大川没跟上来，却在楼梯口停住，不知道在看什么。
易大川望着李德全佝偻的背影消失在转角，低头看了眼手表。
九点整，正是车间早班会时间。
他把图纸交给跟来的徒弟小周，转身往机修车间走。
推开门的刹那，机器的嗡鸣裹着机油味扑面而来，胡图图正蹲在车床边偷懒，见他进来慌忙起身，工装裤膝盖处的油渍蹭得更花了。
"胡师傅。"易大川把搪瓷缸往桌上一放，"上周你检修的C6140车床，主轴箱温度异常。"他抽出张记录单拍在桌上，"今天下班前把拆解报告写好，顺便把2号仓库的旧零件全清出来——我要重新核对库存。"
胡图图的脸瞬间涨成猪肝色。
他是李德全的远房表侄，平时没少替李德全盯着车间动向。"这...这活计太耗时间了吧？"他搓着沾了铁屑的手，"再说清仓库是库管的事..."
"库管老张昨天犯了腰疼。"易大川从口袋里摸出个油笔，在记录单上画了个圈，"你是八级工，带带新手应该没问题。"他的目光扫过车间里其他几个人，宋老二正假装擦机床，王胖子低头修着根本没坏的台钻——都是李德全安插的钉子，"从今天起，每天下班前交设备状态表。
漏报一次，扣当月奖金。"
车间里的嗡鸣声突然低了两度。
胡图图张了张嘴，到底没敢再说什么，抓起记录单转身就走，工装衣摆带翻了桌上的搪瓷缸，茶水溅在"技术主任"的工作证上，把照片里的人模糊成一片。
易大川弯腰捡起证件，用袖口擦了擦，抬头正看见小周抱着一摞表格进来："川哥，人事科刚送来的调动申请。"
他翻开最上面那张，刘海中的名字刺进眼睛——原二车间主任的职位栏被红笔圈了又圈，旁边备注着"拟降为班组长"。
易大川的手指在纸页上顿了顿，抬头望向窗外。
雪不知何时停了，阳光穿过结霜的玻璃，在地上投下斑驳的亮斑。
他听见车间那头传来胡图图踢翻零件箱的声响，混着王胖子压低的咒骂，像根细针轻轻挑开了层窗户纸——有些事，该收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