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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家堂屋里，张翠芬的枣木拐杖重重磕在青石板上，震得土坯墙上褪色的“福”字年画簌簌落灰。
“哭！哭能把易大川哭回老贾家裤腰带上？”她枯瘦的手指戳向秦淮茹泛红的眼尾，指甲缝里还沾着早上剥葱的黏液，“阎家那老抠门都让解娣往大川屋里塞红枣了，你倒好，守着棒梗亲妈这层关系，连人家衣角都摸不着！”
秦淮茹攥着蓝布围裙的手首发抖，前襟被泪水洇出深色的斑。
她抬头时眼尾还挂着泪：“妈，大川哥不是那种人……”
“不是哪种人？”张翠芬“啪”地拍在八仙桌上，半碗冷粥溅到秦淮茹脚边，“车间主任的位子是天上掉的？技术科红人，每月多五块补助，小川上学的铅笔本子都能挑最好的——这么金贵的人物，阎家能惦记，咱们就不能？”她凑近秦淮茹，浑浊的眼珠闪着算计的光，“你表妹京茹在乡下正愁嫁，明儿让她来，就说城里有体面人相亲，往大川跟前这么一凑……”
“妈！”秦淮茹后退半步撞在门框上，耳坠子晃得叮当响，“京茹才十九，大川哥都二十三了……”
“二十三怎么了？”张翠芬扯过条脏抹布擦桌子，动作粗鲁得像揉面，“女的小才好拿捏。大川要的是会洗衣做饭、能哄小川开心的，比阎家那蔫头巴脑的解娣强百倍！”她突然拽住秦淮茹手腕，指甲几乎掐进肉里，“你想想棒梗下学期的学杂费，再想想你弟在纺织厂当临时工——大川说句话就能调正式岗！”
秦淮茹的呼吸渐渐急促，睫毛上的泪慢慢干了。
她望着窗外贾家院里歪脖子枣树上的麻雀，想起食堂传闻：技术科要调人去北京学习，名额捏在易大川手里。
“可……大川哥要是识破……”
“识破又怎样？”张翠芬从裤腰摸出油乎乎的手帕，抖出两张皱巴巴的粮票拍在桌上，“让你婆婆去乡下，就说京茹她姥姥病了急着见外孙女。等那丫头进了城，往大川屋里一领，生米煮成熟饭……”她眯起眼笑，黄牙缝漏着风，“他能看着大姑娘名声坏了不管？”
秦淮茹盯着粮票，喉结动了动。
她想起棒梗昨天偷钟言铅笔被堵在院门口，想起自己为五毛钱菜钱跟菜贩子吵架的脸红。
“行。”她咬了咬嘴唇，攥紧粮票，指节泛白，“我这就去跟婆婆说。”
贾张氏正蹲在院角喂鸡，听了这话把鸡食盆一摔：“让我跑乡下？坐车得颠散架！”她叉着腰，花布裤腰的红绳晃得人眼晕，“要去你自己去！”
“婆婆。”秦淮茹摸出半块硬糖——棒梗藏在枕头底下的，“到了乡下，让京茹给您带两斤新晒的干菜，再捎两双千层底……”
贾张氏眼睛立刻亮了，抢过糖塞嘴里：“算你有孝心！”她颠着小脚回屋翻出补丁摞补丁的蓝布包袱，出门时踹了鸡窝一脚，“死母鸡，下蛋跟挤牙膏似的！”
等贾张氏身影消失在院门口，秦淮茹站在原地发了会儿呆。
风掀起她衣角，露出洗得发白的衬裤。
她摸了摸平坦的小腹——上个月才流掉的孩子，因棒梗要交学费。
“对不起了，京茹。”她对着歪脖子枣树轻声说，嘴角却慢慢扯出笑，“可谁让咱们是亲戚呢？”
与此同时，易大川刚把小川送到一大妈家，转身便看见上官飞燕站在自家院门口。
她穿月白色的确良衬衫，领口系得整齐，手里拎竹篮，篮口盖着蓝花布。
“大川哥。”她看见易大川，耳尖“刷”地红了，像染了胭脂的玉兰花瓣，“我妈说你上次帮我修收音机，让我送点腌黄瓜。”掀开蓝花布，半篮青翠黄瓜沾着水珠，“特意挑的顶嫩的，脆生生的。”
易大川接过竹篮，指尖碰到她手背，温温的像春天化的溪水。
他想起上个月厂门口，上官飞燕也是这样红着耳朵塞收音机，跑时差点撞电线杆。
“谢了。”他笑，“中午留你吃饭？煮了小米粥。”
上官飞燕脸更红了，低头绞衣角：“不了，我……我得回去帮我妈择菜。”转身要走，又突然回头掏出油纸包，“小川说想吃橘子糖，托人从上海带了点，你给他……”
易大川接过油纸包，甜香飘出来。
他望着上官飞燕跑远的背影，发梢在风里一跳一跳，突然觉得胸口发暖。
这暖意漫开，把早上听见的算计冲淡了些。
“易大川！”院外传来胡图图的大嗓门，“技术科让你去趟办公室，李德全主任找！”
易大川应了一声，把竹篮和油纸包往屋里一放，转身往外走。
他没注意到，贾家窗户缝里，秦淮茹正扒着窗纸往外看，手指捅出个洞，像被关在笼子里的麻雀，眼睛里闪着复杂的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