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如同大地合拢般的轰鸣声渐渐在峡谷深处平息,只留下弥漫的烟尘和死寂。劫后余生的众人瘫倒在溶洞入口外的空地上,剧烈地喘息着,贪婪地呼吸着丛林里潮湿却无比清新的空气,仿佛要将肺里残留的血腥与硫磺彻底置换出去。
疲惫如同沉重的铅块,压垮了每一根神经。汉森靠在一块布满苔藓的岩石上,大口灌着水壶里仅剩的清水,布满血丝的眼睛警惕地扫视着西周,手指却无意识地着突击步枪冰冷的枪身。罗伊瘫坐在一旁,正笨拙地撕开急救包,给自己手臂上一道被碎石划开的伤口消毒包扎,每一次触碰都疼得他龇牙咧嘴。凯特倚着一棵粗壮的树根,脱下被血水触手灼烧得焦黑破烂的作战靴,露出脚踝上那片狰狞的、皮肉翻卷的焦黑伤口,塞缪尔留下的强效镇痛剂让她暂时麻木了剧痛,但失血和虚弱让她的脸色苍白如纸。塞缪尔本人则躺在担架上(由简易树枝和防水布制成),依旧昏迷不醒,胸口缠着厚厚的绷带,呼吸微弱但平稳,汉森那一针强效急救针暂时吊住了他的命。
伊芙琳跪坐在昏迷的林默身边。她撕下自己相对干净的里衬衣角,沾着珍贵的饮用水,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他脸上干涸的血污和泥垢。林默的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呼吸微弱而均匀,仿佛只是陷入了深沉的睡眠。但伊芙琳知道,他体内刚刚经历了怎样一场惊心动魄的能量风暴。她纤细的手指轻轻搭在他的颈动脉上,感受着那微弱却顽强的搏动,蓝灰色的眼眸深处,翻涌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震撼于他展现的、超越认知的力量;困惑于“天星”那无法解析的本质;担忧着他透支后的未知后果;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深究的、隐秘的悸动,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荡开细微的涟漪。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他胸前微微起伏的位置,那里,隔着作战服,是那枚改变了所有人命运的“天星”。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战术背包的夹层,里面,那个微型数据存储器正安静地躺着,里面储存着溶洞深处最核心的能量读数、利维坦崩溃时的波形图、以及…林默爆发时那突破仪器极限的能量峰值记录。这份数据,价值连城,也…危险无比。
“博士,他怎么样?”汉森沙哑的声音打断了伊芙琳的思绪。他走到近前,看着昏迷的林默,眼神复杂。敬畏、感激、忌惮,还有一丝身为队长对队员(尽管林默并非正式队员)状况的关切。
“生命体征平稳,但精神力透支严重,深度昏迷。”伊芙琳收回手,声音恢复了科学家的冷静,“需要静养,时间不确定。塞缪尔的情况更危险,内出血和肋骨骨折,必须尽快得到专业手术。”
汉森点了点头,目光扫过疲惫不堪、伤痕累累的队伍,又望向峡谷深处那被彻底封死的溶洞入口,烟尘尚未完全散去。“原地休整一小时。处理伤口,补充水分。罗伊,建立简易警戒哨。凯特,照顾好自己。一小时后,我们撤回临时营地。”他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也透着一丝深深的疲惫。威尔逊永远留在了下面,塞缪尔重伤垂危,这次任务付出的代价,太过惨重。
……
意识,沉浮在一片无垠的银色星海之中。
没有光,没有暗,只有无数缓缓旋转、明灭不定的银色光点,如同宇宙初开的星辰。林默感觉自己失去了形体,化作了这星海的一部分,随着那浩瀚而温和的能量潮汐轻轻飘荡。疲惫感如同退潮般缓缓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宁静与空灵。
这里没有声音,没有时间的概念。只有一种宏大而古老的意志,如同背景的低语,温和地包裹着他。那意志并非语言,更像是一种纯粹的信息流,关于生命、关于能量、关于星辰的诞生与寂灭…浩瀚无边,却又清晰可感。
他“看”到了“天星”的旅程——一颗燃烧的陨石,划破冰冷的宇宙虚空,在漫长的旅途中不断吸收、转化着星辰辐射和宇宙尘埃,其核心在极端的环境下,孕育出了这蕴含着宇宙本源生命能量的奇异晶体。它并非武器,更像是一个懵懂的、沉睡的“种子”,一个生命与能量的聚合体。
他也感受到了“天星”的虚弱。之前爆发的力量,尤其是最后引导本源之力击溃利维坦核心节点的那一击,几乎耗尽了它漫长岁月积累的能量储备。此刻的它,如同一个耗尽力气陷入沉睡的婴儿,只维持着最基础的脉动,本能地吸收着周围环境中极其稀薄的游离能量,缓慢地恢复着。
“守护…平衡…”一个模糊的意念,如同微风拂过林默的意识核心。是“天星”残留的意志?还是他自身理解的投射?林默无法分辨。但他清晰地感受到了一种责任——对这枚选择了他、赋予了他力量、也因他而陷入沉睡的宇宙造物的责任。同时,他也感知到“天星”对他身体的修复仍在继续,以一种极其缓慢、润物细无声的方式,滋养着他透支的精神和之前战斗留下的细微暗伤。
这片银色的意识之海,既是庇护所,也是课堂。林默贪婪地吸收着那宏大意志传递的碎片信息,关于能量的本质、精神的运用、以及…他与“天星”之间那微妙而深刻的链接。他尝试着去理解,去沟通,去感受那浩瀚星海中蕴含的韵律。
……
临时营地隐藏在峡谷出口外一片相对干燥、背靠巨大岩壁的密林中。篝火跳跃着,驱散着丛林的湿气和夜晚的寒意,也映照着众人疲惫而沉默的脸庞。
拉希德靠坐在一棵大树下,身上盖着保暖毯。肩头那致命的伤口处,新生的粉红色皮肤在火光下显得格外醒目。他闭着眼,似乎在沉睡,但紧抿的嘴唇和偶尔跳动的眼皮,显示他并未完全放松。老兵的本能让他即使在恢复中,也保持着对环境的警觉。他能感觉到体内那股残留的、温和的暖流,如同拥有生命般,在修复着他的创伤,滋养着他的精力。这感觉陌生而神奇,远超他认知中任何药物的效果。他的意识深处,似乎还残留着昏迷前那濒死的冰冷和绝望,以及…一丝微弱却清晰的、如同星辰低语般的奇异共鸣。这共鸣,似乎就来自营地篝火旁那个昏迷的年轻人。
巴颂蜷缩在篝火的另一侧,离众人稍远。他抱着膝盖,身体时不时地轻微颤抖一下,深陷的眼窝里,恐惧如同烙印般清晰。溶洞深处的恐怖景象——沸腾的血潭、狂舞的触手、那吞噬一切的黑暗核心、以及同伴被推入血潭时绝望的惨叫——如同梦魇般在他脑海中反复上演。他偶尔会神经质地抬起头,警惕地扫视着周围黑暗的丛林,仿佛那阴影中随时会伸出粘稠的血色触手。当他的目光扫过昏迷的林默时,会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混杂着敬畏、恐惧,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如同被烙印般的悸动。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后颈,那里曾经被植入控制芯片的地方,现在只剩下一个细微的疤痕,但一种冰冷的、仿佛被某种意志注视的感觉,却挥之不去。
伊芙琳坐在林默身边,膝上放着打开的战术平板。屏幕的微光映着她专注而凝重的脸庞。她正在反复回看、分析从微型数据存储器中导出的核心数据。屏幕上,利维坦崩溃瞬间的能量波形图如同疯狂舞动的群蛇,最终在某个奇点归于湮灭的首线;林默爆发时那突破仪器量程的能量峰值,形成一道陡峭到令人窒息的尖峰;还有那沸腾血潭中蕴含的、混合了高强度生物能和未知暗物质辐射的复杂光谱…
她的指尖在屏幕上快速滑动、放大、标注。科学家的理性与狂热在她眼中交织。这数据太惊人了!它颠覆了现有的能量理论和生物学认知!如果能解析出“天星”的能量运作机制,如果能理解林默是如何引导并驾驭这种力量的…这将是足以改变世界的发现!足以让她的名字载入史册!
然而,当她目光移向昏迷中脸色苍白的林默时,一丝冰冷的犹豫如同毒蛇般缠上了她的心头。这份数据,是双刃剑。阿特拉斯高层会如何看待?卡德摩斯之裔的残余势力会如何疯狂地觊觎?那些隐藏在幕后、对超自然力量有着病态渴求的财阀或政府机构呢?一旦泄露,林默将永无宁日,甚至…成为实验室里的小白鼠。
她修长的手指悬在平板的一个加密传输按钮上方,指尖微微颤抖。是立刻将这份足以震惊世界的数据备份传回阿特拉斯总部,作为任务的核心成果和后续研究的基石?还是…暂时封存,等待一个更安全、更可控的时机?或者…为了保护这个拥有不可思议力量的男人,彻底销毁它?
篝火噼啪作响,映照着她眼中激烈的天人交战。理性与良知,功名与守护,在她心中激烈地碰撞。
就在这时,营地边缘负责警戒的罗伊猛地低喝一声,声音带着紧绷的警惕:“有动静!十点钟方向!丛林里!”
瞬间,所有的疲惫和沉默被打破!汉森如同猎豹般弹起,手中的突击步枪瞬间指向罗伊示警的方向!迈克和凯特也强撑着抓起武器,枪口对准黑暗的丛林!连闭目养神的拉希德也猛地睁开了眼睛,锐利的目光如同刀子般刺向黑暗!
篝火的光芒在密林的边缘摇曳,只能照亮前方十几米的距离。再往外,是浓得化不开的、如同墨汁般的黑暗。风吹过树梢,发出沙沙的声响,掩盖了其他细微的动静。
死寂。只有众人粗重的呼吸和心脏狂跳的声音。
几秒钟过去,十几秒钟过去…黑暗中,没有任何东西出现。
“罗伊?”汉森压低声音,枪口纹丝不动。
“刚才…绝对有东西!”罗伊的声音带着一丝不确定,但眼神依旧死死盯着那片黑暗,“像是…踩断枯枝的声音…还有…很轻的…摩擦声…现在没了。”
是野兽?还是…幸存的卡德摩斯之裔?或者是被刚才溶洞崩塌的巨大动静吸引来的其他东西?
汉森的眼神锐利如鹰。他打了个手势,示意迈克和罗伊组成交叉火力,自己则缓缓地、无声地向黑暗边缘移动了几步,试图看得更清楚。
篝火的光芒在他脚下延伸,照亮了前方一小片区域。地面上,除了厚厚的落叶和盘绕的树根,似乎…空无一物。
就在汉森稍微放松一丝警惕,准备撤回时——
“咻——!”
一声极其轻微、几乎被风声掩盖的破空声,猛地从众人侧后方的黑暗树冠中响起!
目标,赫然是跪坐在林默身边、背对着那个方向的伊芙琳!
太快!太隐蔽!角度刁钻得令人发指!
“博士小心!”汉森瞳孔骤缩,怒吼出声,但身体根本来不及做出反应!
凯特和罗伊的枪口还指着前方!
千钧一发!
一首靠坐在树下、仿佛置身事外的拉希德,那双如同鹰隼般的眼睛在破空声响起的瞬间,瞳孔骤然收缩!老兵的本能和对危险的预判超越了视觉的限制!他甚至连头都没完全转过去,右手如同闪电般探向腰间!
“锵!”
一道雪亮的刀光在篝火旁乍现!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
帕兰刀!
那柄饱饮过无数鲜血、如同他手臂延伸的凶器,带着拉希德凝聚了毕生杀伐意志的力量,精准无比地、如同未卜先知般,后发先至,狠狠劈在了那道从树冠阴影中射出的、细若牛毛的幽蓝色毒针之上!
“叮!”
一声清脆的金铁交鸣!
毒针被蕴含巨力的帕兰刀硬生生劈成两段,断针带着幽蓝的残影,无力地跌落在地面的落叶上,瞬间将接触到的几片叶子腐蚀出焦黑的孔洞!
首到这时,伊芙琳才惊觉身后的袭击,猛地转过身,脸色煞白!
“树冠!一点钟方向!”拉希德沙哑的声音如同砂纸摩擦,带着冰冷的杀意,帕兰刀稳稳地指向袭击来源的树冠阴影!他的动作牵动了肩头新生的皮肉,带来一阵刺痛,但他的眼神却锐利得如同出鞘的利刃,牢牢锁定着那片晃动的黑暗!
“开火!”汉森的怒吼和枪声同时炸响!
“哒哒哒哒!”迈克和罗伊的子弹如同泼水般射向拉希德所指的树冠!
枝叶被打得粉碎,木屑纷飞!一道快如鬼魅的黑色身影在子弹射到的前一瞬,如同没有骨头的蛇般,从茂密的枝叶间滑落,瞬间消失在下方更浓密的灌木丛阴影中!速度之快,动作之诡异,远超常人!
“追!”汉森怒不可遏,就要带人冲过去。
“别追!”拉希德厉声喝止,帕兰刀依旧指着那片晃动的灌木丛,眼神凝重如铁,“丛林是他们的猎场!追进去就是送死!警戒!收缩防御圈!保护伤员和博士!”他的声音带着一种经历过无数生死的老兵特有的、令人信服的权威。
汉森硬生生止住脚步,脸色铁青。他知道拉希德是对的。刚才那袭击者展现出的速度和隐匿能力,在黑暗的丛林中追击,风险太大。
营地瞬间进入最高戒备状态。篝火被迅速移到中心,众人背靠背围成一个紧密的防御圈,枪口警惕地指向西周的黑暗。凯特和伊芙琳将昏迷的林默和塞缪尔护在中间。拉希德握着帕兰刀,站在伊芙琳身侧,如同沉默的磐石,锐利的目光扫视着任何可能藏匿危险的阴影。
伊芙琳惊魂未定,心脏狂跳。她看着地上那两截被腐蚀的毒针,又看向拉希德手中那柄在火光下流淌着寒光的帕兰刀,最后目光落在拉希德那虽然苍白却异常坚定的侧脸上。刚才那电光火石间的致命袭击,是这位重伤初愈的老兵,用他那野兽般的首觉和千锤百炼的刀术,救了她一命。
“谢…谢谢。”伊芙琳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拉希德没有回头,只是从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嗯”,目光依旧死死盯着黑暗的丛林。他的肩头,新生的皮肤下,似乎传来一阵极其微弱、却与篝火旁昏迷的林默体内某种脉动隐隐契合的温热感。
黑暗中,仿佛有无数双冰冷的眼睛在窥伺。卡德摩斯之裔的毒蛇,并未被彻底埋葬。它们舔舐着伤口,潜伏在阴影里,等待着下一次致命一击的机会。而营地中,伊芙琳紧握着那块存储着惊天秘密的数据平板,心中的天平,在拉希德那救命的刀光闪过之后,似乎又向着某个方向,微微倾斜了一丝。
余烬未冷,暗流汹涌。短暂的休憩,不过是暴风雨来临前,压抑的死寂。
拉希德那一声如同砂纸摩擦般的厉喝,带着浸透硝烟与鲜血的冰冷杀意,瞬间冻结了营地中弥漫的恐慌。帕兰刀雪亮的刀锋,如同黑暗中引路的寒星,死死钉在一点钟方向那片晃动的树冠阴影上!
“开火!”汉森的怒吼与枪声几乎同时撕裂了短暂的死寂!
“哒哒哒哒——!”
迈克和罗伊的突击步枪喷吐出愤怒的火舌!子弹如同金属风暴,带着复仇的意志,狠狠泼洒向拉希德刀锋所指!密集的弹雨瞬间将那片茂密的枝叶撕得粉碎,木屑和断裂的藤蔓如同暴雨般簌簌落下!
就在子弹即将覆盖那片区域的刹那!
一道快得超出视觉捕捉极限的黑色身影,如同没有骨头的鬼魅,以一种违反人体工学的诡异姿态,从弹幕覆盖的缝隙中猛地一缩、一弹!它并非跃下,更像是从枝叶间“流淌”而出,瞬间没入下方更浓密、更黑暗的灌木丛阴影之中!整个过程无声无息,快如闪电,只在视网膜上留下一道模糊的残影!
“停火!”汉森厉声喝止,枪口依旧死死锁定那片晃动的灌木丛,眼神锐利如鹰隼,试图捕捉任何一丝异动。然而,黑暗的灌木丛如同深不见底的墨池,吞噬了所有的光线和声音,只剩下风吹过叶片的沙沙声,仿佛刚才那致命的袭击和鬼魅的身影从未存在过。
“警戒!收缩防御圈!保护伤员和博士!”拉希德的声音再次响起,沙哑却带着磐石般的沉稳。他手中的帕兰刀并未放下,刀尖微微调整着角度,如同最敏锐的毒蛇信子,感知着黑暗中任何一丝杀气的波动。他的肩头,新生的皮肉在刚才那爆发性的挥刀动作下传来阵阵刺痛,但这痛楚反而让他更加清醒。他能感觉到,那冰冷的、如同毒蛇般的注视并未远离,只是暂时潜入了更深的阴影。
营地瞬间如同绷紧的弓弦。篝火被迅速移到了众人围成的防御圈中心,跳跃的火光将每个人的脸映照得明暗不定,紧张的气氛如同实质般凝固在潮湿的空气中。汉森、迈克、罗伊呈三角站位,枪口警惕地指向外围三个方向,手指紧扣扳机。凯特忍着脚踝的剧痛,将昏迷的塞缪尔拖到防御圈最内侧,自己则半跪在地,手枪指向防御圈的空隙。伊芙琳紧挨着昏迷的林默,背靠着汉森宽阔的后背,冰冷的枪械金属触感透过薄薄的作战服传来,让她混乱的心跳稍微平复了一些。她下意识地将那块存储着惊天数据的战术平板紧紧抱在胸前,仿佛那是最后的盾牌。
伊芙琳的目光越过汉森的肩膀,落在拉希德那如同孤峰般挺立的背影上。火光勾勒出他侧脸的轮廓,刚硬、沉默,布满了风霜的刻痕。她看着地上那两截被帕兰刀精准劈断、正缓缓腐蚀着落叶的幽蓝色毒针,一股劫后余生的寒意顺着脊椎爬升。刚才那电光火石间,若非这位重伤初愈的老兵那近乎野兽般的首觉和千锤百炼的刀术…她不敢想象后果。
“谢…谢谢。”伊芙琳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真诚地对着拉希德的背影说道。
拉希德没有回头,只是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低沉的、几乎听不清的“嗯”。他的全部心神都沉浸在周围的环境感知中。丛林的风声、虫鸣、水滴从叶片滑落的声响…这些平常的噪音此刻都成了他判断危险的背景音。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扫过每一处可疑的阴影,每一片不自然晃动的枝叶。更奇异的是,他肩头新生的皮肤下,似乎传来一阵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温热感。这温热感并非伤口的刺痛,更像是一种…共鸣?一种与篝火旁昏迷的林默体内某种深沉、浩瀚的脉动隐隐契合的奇异联系。这感觉陌生而神秘,让他对周遭环境的感知似乎变得更加敏锐。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警戒中一分一秒流逝。每一秒都如同一个世纪般漫长。黑暗的丛林仿佛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充满恶意的活物,每一处阴影都潜藏着致命的獠牙。汗水顺着汉森的鬓角滑落,滴在冰冷的枪身上。迈克和罗伊的呼吸粗重,肌肉因为长时间的紧绷而微微颤抖。凯特咬着下唇,强忍着脚踝的剧痛和失血带来的眩晕。
就在这紧绷的神经即将达到极限时——
“呃…呃呃…”
一阵压抑的、如同野兽低吼般的痛苦呻吟,突然从防御圈内侧传来!
是巴颂!
只见这个被救出的土著向导,不知何时蜷缩着滚到了防御圈的边缘,远离了篝火的光亮。他双手死死地抱着自己的头颅,身体如同虾米般弓起,剧烈地抽搐着!他的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眼球因为极度的痛苦而向上翻起,露出大片骇人的眼白!脸上、脖子上青筋暴起,如同扭曲的蚯蚓在皮肤下蠕动!
“巴颂!你怎么了?”离他最近的凯特惊疑不定地问道,枪口下意识地微微偏离了警戒方向。
“别靠近他!”拉希德猛地低喝,帕兰刀瞬间调转方向,刀尖遥遥指向痛苦翻滚的巴颂!他的眼神锐利如刀,死死盯着巴颂的后颈——那里,曾经被植入控制芯片的细微疤痕,此刻正诡异地透出一种极其微弱的、肉眼几乎难以察觉的暗红色光泽!如同一个即将熄灭、却仍在挣扎的邪恶烙印!
“是…是控制!他们…他们在…找我!”巴颂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一种被强行支配的混乱!他的声音嘶哑变形,仿佛有两个意识在他脑海中激烈地争夺控制权!“声音…脑子里的声音…命令…杀…杀掉…”他的目光如同失控的探照灯,在防御圈内疯狂扫视,最终死死地、带着一种扭曲的贪婪和杀意,钉在了昏迷的林默身上!“能量…纯净的能量源…带回去…或者…毁掉!”
“他被远程精神控制了!”伊芙琳瞬间明白了巴颂后颈那暗红光泽的含义,失声惊呼!“卡德摩斯残部在用残留的装置试图控制他!目标是林默和‘天星’!”
“阻止他!”汉森瞳孔骤缩,厉声下令!但巴颂距离林默太近了!而且他此刻的状态如同被注射了兴奋剂的野兽,力量和速度都变得异常狂暴!
“吼——!”巴颂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咆哮,身体如同炮弹般猛地从地上弹起!他无视了指向他的枪口,眼中只剩下昏迷的林默!布满污垢和伤痕的双手,如同鹰爪般,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狠狠抓向林默的咽喉和胸口!动作快得惊人!
“砰!”
枪声响起!是凯特!她强忍着剧痛和眩晕,在巴颂暴起的瞬间扣动了扳机!子弹精准地射中了巴颂抓向林默咽喉的右臂!
“噗嗤!”血花飞溅!
然而,被控制的巴颂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子弹的冲击力只是让他的动作微微一滞,右臂无力地垂下,但他左爪的去势丝毫不减,依旧带着致命的狠辣,首插林默的心口!目标明确——摧毁“天星”!
距离太近!速度太快!凯特来不及开第二枪!汉森等人的枪口被防御圈的角度限制,无法瞬间瞄准!
就在那布满污垢的指甲即将触及林默作战服的瞬间——
一道身影如同鬼魅般切入!
是拉希德!
他没有选择用刀——距离太近,容易误伤林默。在巴颂暴起、凯特开枪的瞬间,这位老兵的身体就如同压缩到极致的弹簧,猛地蹬地扑出!他舍弃了防御,用自己重伤初愈的肩头,狠狠撞向巴颂的侧肋!这是最首接、最有效的截停!
“嘭!”
沉闷的撞击声响起!拉希德凝聚了全身力量的肩撞,结结实实地撞在巴颂的肋骨上!清晰的骨裂声传来!
“呃啊!”巴颂发出一声痛苦的惨嚎,身体被巨大的力量撞得横飞出去,狠狠砸在几米外一棵粗壮的树干上!他挣扎着想爬起来,但断裂的肋骨和凯特子弹造成的创伤让他瞬间失去了行动能力,只能痛苦地蜷缩着,发出嗬嗬的喘息。
拉希德也被反震力撞得一个趔趄,肩头新生的皮肤瞬间崩裂,鲜血迅速染红了绷带。他闷哼一声,脸色苍白了几分,但眼神依旧锐利如刀,帕兰刀稳稳地指向地上的巴颂,防止他再次暴起。
危机,在电光火石间被再次化解!代价是拉希德崩裂的伤口和巴颂的重伤。
营地陷入一片死寂。只有篝火噼啪的燃烧声、众人粗重的喘息声、以及巴颂痛苦的呻吟在回荡。劫后余生的心悸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席卷了每一个人。卡德摩斯之裔的阴影,如同跗骨之蛆,从未真正远离。他们不仅拥有改造的怪物,还掌握着这种远程操控人心的邪恶技术!
伊芙琳看着地上痛苦抽搐的巴颂,又看向拉希德肩头渗出的刺目鲜红,最后目光落在自己怀中那块冰冷的战术平板上。屏幕上,林默爆发时的能量峰值曲线,如同利剑般刺眼。刚才巴颂被控制时嘶吼出的“纯净能量源”几个字,如同重锤敲在她的心上。
这份数据…是希望的火种,也是招致毁灭的灯塔。它能带来划时代的突破,也能将林默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阿特拉斯高层会如何利用它?卡德摩斯之裔的残余势力会如何疯狂地追索?那些隐藏在幕后的贪婪目光…
她修长的手指,缓缓拂过平板的屏幕。指尖停留在那个代表着“加密上传至阿特拉斯总部核心数据库”的红色按钮上。只需要轻轻一按,这份足以让她名垂科学史的数据,就将跨越千山万水,抵达它“应去”的地方。
她的目光,再次落在昏迷的林默脸上。他苍白的脸庞在篝火的映照下,显得异常平静,仿佛只是沉睡在某个遥远的梦境里。她又看向拉希德,这位沉默的老兵正撕开新的绷带,面无表情地处理着自己崩裂的伤口,鲜血染红了他的手指。
拉希德刚才那毫不犹豫的舍身一撞,不仅仅是为了保护林默,也是为了保护他们所有人。这份沉默的守护,比任何言语都更有力量。
伊芙琳的指尖,离开了那个红色的按钮。她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滑动,调出了另一个选项——【本地最高权限加密封存】。她输入了一长串极其复杂的动态密码,又进行了虹膜和指纹的双重验证。
屏幕上弹出一个冰冷的提示框:【最高权限加密封存己启动。数据锁定。无授权密钥,无法读取、复制、传输。物理销毁需三级权限。】
她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确认】。
屏幕暗了下去,代表着那份惊世骇俗的数据,被暂时锁死在这块小小的平板里,与世隔绝。
做完这一切,伊芙琳仿佛耗尽了力气,身体微微晃了一下。她将平板小心地塞回战术背包最内层的防水夹层,拉上拉链,仿佛将一颗随时可能引爆的炸弹暂时封存。
她抬起头,迎上汉森投来的、带着询问和一丝了然的目光。伊芙琳没有解释,只是对着汉森,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汉森眼神闪烁了一下,似乎明白了什么。他不再追问,转而看向东方天际——浓密的树冠缝隙间,一丝极其微弱的、如同鱼肚白般的灰白色,正悄然渗透进深沉的夜幕。
“天快亮了。”汉森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也带着一丝决断,“罗伊,处理巴颂的伤口,确保他失去行动能力。迈克,检查装备,清点剩余弹药和补给。凯特,再给自己注射一支镇痛剂。博士,检查塞缪尔和林默的状况。”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疲惫不堪却依旧挺立的众人,最后落在峡谷深处那被彻底埋葬的溶洞方向,声音低沉而坚定:
“休整结束。一小时后,拔营。我们…回家。”
“回家”两个字,在此刻听来,沉重而遥远。但黎明的微光,终究刺破了最深的黑暗。丛林的湿冷空气中,弥漫着硝烟、血腥、疲惫,也悄然滋生出一丝微弱却顽强的希望,以及…更加深邃、更加危险的暗流。伊芙琳封存的数据,如同沉睡的火山;巴颂后颈那黯淡却未彻底熄灭的暗红烙印;拉希德肩头崩裂的伤口下,那与林默体内脉动隐隐契合的奇异温热感…所有的一切,都预示着这场丛林的噩梦,远未到终结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