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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溯先生，欢迎正式加入团队。我是你的临时助理，小柯。”穿着潮牌T恤、戴黑框眼镜的年轻男生笑容阳光，语气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谨慎。他递给林溯一张印着工作室logo的门禁卡和一个崭新的文件夹。“这是你的临时通行证，还有接下来几天的初步安排，以及一些……呃，注意事项。”
林溯接过东西，指尖触碰到门禁卡冰凉的塑料外壳，上面印着他的名字和一张临时抓拍的、表情有些僵硬的半身照。照片里的他眼神带着惯有的戒备，与周围精致光鲜的环境格格不入。文件夹里是打印工整的日程表，密密麻麻的时间点和项目名称：《星声共振》初次录制准备会议、形象顾问初次会面、核心曲目创作研讨会……每一个词都透着他完全陌生的规则和压力。最后几页，标着醒目的“艺人行为规范要点”，条目详尽得令人窒息。
“莉姐让我先带你去临时休息室安顿一下，顺便熟悉下环境。下午三点，宸哥和制作团队在1号创作室等你们碰头，讨论专辑核心曲的方向。”小柯一边引路，一边语速飞快地交代着。
穿过铺着消音地毯的走廊，两侧墙壁上挂着风格前卫的音乐海报和抽象艺术画。空气中飘荡着淡淡的咖啡香和某种昂贵的香氛气息。小柯推开一扇磨砂玻璃门：“喏，就是这里了。条件有限，暂时委屈林老师几天。”
说是“临时休息室”，也比林溯的整个阁楼大。简约现代的装修，米白色沙发，原木色小茶几，靠墙有衣架和一面巨大的落地镜。最显眼的是角落里立着一把崭新的、琴身线条流畅的原木色吉他，旁边还放着一个专业监听耳机。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光洁的地板上投下明暗相间的条纹。
“吉他、耳机都是新的，宸哥交代准备的，说林老师应该用得上。”小柯指了指角落，语气带着一丝羡慕，“云顶这边设备都是顶级的，林老师有什么需要随时叫我。”
林溯的目光扫过那把漂亮的吉他，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脚边那个磨损严重的旧琴袋。他没说话，只是把旧琴袋轻轻放在沙发旁的地毯上，像安放一个不愿丢弃的老友。新吉他很美，但他手指的记忆，他的声音，他的愤怒和挣扎，都刻在那把旧琴上了。他不需要怜悯的施舍。
“谢谢。”他声音干涩。
小柯似乎察觉到他情绪不高，识趣地不再多言：“那林老师你先休息，熟悉下资料。两点五十我过来接你去创作室。”他轻轻带上门离开。
休息室里只剩下林溯一个人。空调送风的嘶嘶声变得清晰。他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下方如同微缩模型般的繁华都市。车流像发光的溪流，高楼反射着刺目的阳光。他站在这座水晶塔的顶端，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悬浮和孤离。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是老马。
“喂？林子！你真签啦？跟陆宸？！”老马的大嗓门带着难以置信的激动和担忧，“我滴个乖乖！那可是顶流啊！你小子行啊！不过……那地方水可深得很，你可得机灵点！别让人卖了还帮人数钱！”
“嗯，签了。”林溯的声音没什么波澜。
“钱……钱给到位了吧？可别被骗了！”老马最关心的还是这个。
“还行。”林溯不想多说。
“那就好！那就好！蓝调这边你放心，位置给你留着！万一……咳，我是说万一啊，那边待不惯，随时回来！咱这小庙，容得下你这尊……呃，未来的大神！”老马话里有话，透着底层生存的狡黠和朴实的关心。
挂了电话，林溯的目光落在那份“艺人行为规范”上。“禁止在公开场合发表涉及政治、社会敏感议题的不当言论”、“个人社交媒体账号需交由工作室统一管理，发布内容需经审核”、“注意着装得体，维护积极健康形象”、“避免与媒体发生首接冲突”……一条条冰冷的文字，像一道道无形的栅栏，将他围困起来。他那些在街头、在酒吧里脱口而出的愤怒和批判，在这里，是绝对的禁忌。
他烦躁地合上文件夹，把它扔到沙发角落。视线落在沙发旁那把旧吉他上。他走过去，蹲下身，拉开琴袋拉链，露出里面那把琴头漆面剥落、琴颈被磨得光滑的木吉他。手指无意识地拂过琴弦，带起一声喑哑的轻鸣。这声音，比角落里那把崭新的吉他更让他感到一丝熟悉的心安。
下午两点五十分，小柯准时敲门。
1号创作室比休息室更大，更像一个专业的音乐实验室。一面墙是巨大的隔音玻璃，能看到里面顶尖的录音设备。另一面墙是整排的书架，塞满了乐谱、CD和音乐理论书籍。房间中央摆放着舒适的沙发和茶几，靠窗位置则是一台顶级的电钢琴和几台连接着电脑的MIDI键盘、合成器。空气中弥漫着松香、纸张和电子设备特有的混合气味。
陆宸己经在了。他换了件宽松的灰色针织衫，靠坐在沙发上，低头看着手里的平板电脑，眉头微蹙，似乎遇到了什么难题。旁边坐着三个人：一位头发花白、眼神锐利如鹰的老者（音乐总监陈老）；一位留着个性小辫子、穿着花衬衫的年轻男人（编曲阿哲）；还有一位戴着黑框眼镜、气质沉稳的中年女性（制作统筹李姐）。林溯和小柯的进入打破了安静。
“林溯来了，坐。”陆宸抬起头，目光在林溯脸上停留了一瞬，随即示意他对面的沙发。他的语气很自然，仿佛林溯本就是团队一员。
林溯点点头，在沙发另一端坐下，刻意保持着距离。他能感觉到其他三人投来的目光——好奇的、评估的、带着一丝专业审视的。小柯识趣地退到角落待命。
“人到齐了，开始吧。”陆宸放下平板，身体坐首了些，眼神扫过众人，最后落在林溯身上。“《逆光》这张专辑，核心概念大家己经讨论过几次了。‘打破枷锁’，‘寻找真实的声音’，‘在名利场中保持自我’……立意是好的。但具体到音乐上，怎么呈现？尤其是核心曲目，需要一击即中的力量感。”他看向音乐总监陈老，“陈老，您之前提的几个方向，总觉得还差了点……棱角。”
陈老推了推眼镜，声音沉稳：“我们初步定了三个方向。一是大气的弦乐铺底，加入史诗感的合唱，展现挣脱的宏大叙事；二是偏电子合成器音色，营造未来感和科技感的疏离；三是回归Band Sound，以吉他、贝斯、鼓为主轴，强调原始力量感。”他看向林溯，“林溯，你的作品里有很强的原始生命力，偏向第三种方向，你觉得呢？”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林溯身上。他感到一阵无形的压力。这是他第一次在这种级别的专业场合发言。
“第三种。”林溯的声音不高，但很清晰，“电子和合唱……太精致，太远了。”他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眼神扫过角落里自己的旧吉他，“枷锁不是宏大的史诗，它可能是冰冷的合同，是别人的眼光，是每天醒来压在胸口的那种……喘不过气的闷。挣脱的声音，应该是骨头断裂的脆响，是喉咙撕破的呐喊，是吉他弦崩断的噪音。”他语速不快，每个字都像从胸腔里硬挤出来的石头，带着粗粝的质感。
房间里安静了一瞬。陈老的眼神锐利了几分，若有所思。编曲阿哲挑了挑眉，嘴角似乎弯了一下。制作统筹李姐则微微蹙眉。
陆宸的眼底却掠过一丝极淡的、近乎赞许的光。他点点头：“继续说。”
得到了默许，林溯身体里那股被压抑的、对音乐的本能冲动涌了上来，暂时压倒了拘谨。“我……我有个动机。”他忽然起身，在众人有些诧异的目光中，快步走向沙发角落，弯下腰，从那个磨损的旧琴袋里，取出了他那把伤痕累累的木吉他。
动作有些突兀，甚至带着点不顾一切的莽撞。
他抱着旧吉他，重新坐下，没有看任何人，手指己经本能地按在了熟悉的品格上。他不需要新琴，他的表达就在这把旧琴的每一道划痕和每一根磨损的琴弦里。
咚！嗡——
一个带着强烈闷音的下行扫弦骤然响起，声音粗粝、沉重，像一块巨石砸进浑浊的水潭。紧接着，手指在低音弦上用力地捶打、刮擦，发出一连串不和谐却又充满张力的噪音。没有旋律，只有节奏和音色的暴力堆叠，像困兽在牢笼里绝望的冲撞。
“咚！嗡——嚓！嘣嘣嘣……”
噪音在顶级声学设计的房间里回荡，显得格外刺耳和……格格不入。陈老眉头紧锁，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沙发扶手。阿哲身体前倾，眼神亮了起来，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李姐的眉头皱得更紧，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陆宸。陆宸却只是安静地看着，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专注地落在林溯拨弦的手指和那把破旧的吉他上。
林溯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他闭着眼，眉头紧锁，额角甚至渗出了细密的汗珠。那些在合同条款里被禁止的愤怒、那些对虚伪规则的鄙视、那些身处华丽牢笼的窒息感，都化作了指尖狂暴的力量，倾泻在琴弦上。
“嘎吱——！”
一声尖锐到刺耳的滑音，如同金属摩擦玻璃！紧接着，节奏猛地加快，手指疯狂地轮扫、拍打面板，发出沉闷的撞击声。不再是音乐，更像是一场纯粹的情绪风暴，一场用声音进行的、歇斯底里的破坏！他在用这把破琴，狠狠抽打着这个精致房间里的每一寸空气，抽打着那些无形的规则和枷锁！
“够了！”
一声带着明显怒意的低喝打断了这失控的噪音风暴。
是制作统筹李姐。她脸色难看，保养得宜的手指紧紧攥着手中的平板边缘，指节发白。“林溯！这里是创作室，不是街头卖唱！”她的声音因为压抑着怒火而有些发颤，“我们需要的是可以放进专辑、可以登上《星声共振》舞台的、有传播度的音乐！不是这种……毫无章法、纯粹发泄的噪音！这会让整个项目蒙羞！让宸哥和你一起沦为笑柄！”
尖锐的指责像一盆冰水，瞬间浇熄了林溯指尖的火焰，也让他从那种宣泄的状态中猛地惊醒。他抱着吉他，手指还按在琴弦上，指腹传来火辣辣的疼痛感。他抬起头，看到李姐毫不掩饰的鄙夷和愤怒，看到陈老紧锁的眉头和阿哲有些尴尬的表情，最后，目光落在陆宸脸上。
陆宸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那双深邃的眼睛，正静静地看着他，目光沉静得像深潭，看不出是赞同还是反对。但那沉静的目光，比李姐的怒火更让林溯感到一种冰冷的窒息。他刚才那番举动，在这些人眼里，大概就是一场彻头彻尾的、自取其辱的笑话吧？
一股混杂着羞耻、愤怒和巨大失落感的冰冷洪流瞬间淹没了他。他像个做错了事被当众抓包的孩子，猛地低下头，下意识地想把那把惹祸的旧吉他藏到身后，动作僵硬而笨拙。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却丝毫压不住心底翻涌的难堪。
创作室里一片死寂。只有刚才那狂暴音符留下的、令人心悸的余韵，还在空气中隐隐震颤。那把伤痕累累的旧吉他，此刻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几乎抱不住。
他这块格格不入的石头，似乎刚一进门，就狠狠砸在了这架精密运转的华丽机器上，发出了刺耳的、令人厌恶的噪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