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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人休息A”的门隔绝了物理的喧嚣，却挡不住无形声浪的渗透。手机在裤兜里疯狂震动，嗡嗡的声响在过分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像一只被困在罐子里的毒蜂，焦躁地冲撞着薄薄的金属外壳。林溯的左手还握着那半瓶冰水，瓶壁凝结的水珠沿着指缝滑落，带来持续的冰凉，却丝毫压不住他手腕脉搏在陆宸指腹下残留的、失控般的狂跳。
陆宸靠在对面的沙发里，闭着眼，手指无意识地按压着眉心，眉宇间那层舞台上的锐利被深深的疲惫取代。他身上的白色演出服还带着汗渍的微痕，领口随意地敞开着，露出清晰的锁骨线条。那瓶冰水被他放在茶几上，瓶身也凝着水珠，无声地冒着寒气。房间里只剩下空调低沉的送风声，和那只“毒蜂”持续不断的嗡嗡震动。
林溯没有立刻去碰手机。他甚至不敢动。陆宸那句“你的弦，绷得太”，像一根冰冷的钢针，带着洞穿一切的精准，狠狠扎进了他灵魂最深处、最不愿示人的脆弱地带。聚光灯下失控的狂暴、台下撕裂的声浪、后台无数道冰冷审视的目光、指腹磨破渗血的刺痛……所有的混乱和屈辱，都在这句平静的判词下找到了根源——是他自己，把自己逼到了崩溃的边缘。他像个徒手握刀冲阵的莽夫，刀刃还没伤敌，先把自己割得鲜血淋漓。
他这块石头，不仅砸了别人，更狠狠地砸伤了自己。
休息室的门被敲响，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急促。
陆宸睁开眼，眼底的疲惫瞬间被一种职业性的沉静覆盖。他看了一眼林溯，没说话。
“进。”
门被推开一条缝，小柯探进半个身子，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焦虑和紧张，额头上还挂着细汗。他飞快地扫了一眼屋内的两人，目光在林溯被纱布包裹的手指和苍白的脸上停留了一瞬，最后落在陆宸身上。
“宸哥，溯哥，”小柯的声音压得很低，语速飞快，“莉姐……莉姐那边快炸了！公关部电话被打爆了！网上……网上己经……”他似乎有些难以启齿，眼神里充满了担忧。
“说。”陆宸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波澜。
小柯咽了口唾沫，硬着头皮道：“爆了。彻底爆了。热搜前十……占了五个。”
他小心翼翼地报出词条，每一个都像淬了毒的冰锥：
“#陆宸林溯 噪音实验#”
“#星声共振 灾难现场#”
“#林溯 滚出娱乐圈#”
“#陆宸扶贫失败#”
“#锈弦 精神污染#”
每一个词条后面，都跟着一个触目惊心的、代表热度爆炸的“爆”字图标，鲜红刺眼。
“还有……”小柯的声音更低，带着点惶恐，“‘八组’和‘兔区’那边……有人放出了后台……后台的图……”
他飞快地调出手机，屏幕的光照亮他不安的脸。他点开几张图片，角度明显是偷拍。一张是林溯抱着吉他、眼神凶狠空洞、踉跄冲下舞台的狼狈侧影；一张是特写——聚焦在他抱着吉他的手上，指腹磨破渗血的伤口清晰可见，甚至能看到血珠挂在生锈的琴弦上；最后一张，虽然模糊，但赫然是陆宸在休息室里，捏着林溯手腕、低头处理伤口的画面！图片配着耸动的文字：
【顶流保姆？陆宸后台亲自伺候“噪音制造机”！】
【林溯台上发疯台下卖惨？指头破点皮就值得顶流伺候？】
【血染吉他博同情？这波操作666！】
图片被恶意裁剪和放大，林溯的狼狈、陆宸的“屈尊降贵”，被渲染得淋漓尽致。评论区的恶意更是汹涌如潮：
“真当自己艺术家了？弹个吉他都能把手弹烂，废物！”
“笑死，就这业务能力还上S级综艺？陆宸工作室是收了多少钱？”
“台上疯狗一样乱叫，台下装可怜博同情？绿茶男！”
“心疼宸哥！被这种垃圾拖累还要给他擦屁股！”
“这血……不会是颜料吧？演得真像！”
“滚啊！看见他就烦！求节目组立刻淘汰！”
恶毒的评论如同淬毒的箭矢，密密麻麻，带着最深的恶意和嘲讽，隔着屏幕狠狠扎来。林溯只觉得一股冰冷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让他西肢百骸都僵硬麻木。他看着图片上自己那狼狈不堪的样子，看着指头上被放大的、此刻仍在隐隐作痛的伤口，看着那些“废物”、“垃圾”、“绿茶男”的刺眼字眼……巨大的屈辱感和愤怒再次将他淹没，比在台上时更加汹涌，更加绝望！这一次，攻击来自西面八方，来自每一个匿名的ID背后，将他钉死在虚拟的耻辱柱上反复鞭挞。
他猛地站起身，动作太大带倒了脚边的旧吉他。吉他砸在地毯上，发出一声闷响。他看也没看，左手还紧紧攥着那冰凉的瓶子，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右手被纱布包裹的手指却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带动着整个手臂都在抖。他需要空气！他需要离开这个窒息的地方！离开这些无处不在的窥探和恶意！
“你去哪？”陆宸的声音响起，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像一张网，兜头罩下。
林溯的脚步顿在门口，背对着陆宸，肩膀绷得像一块坚硬的石头。他喉咙发紧，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出去透气。”
“现在外面，”陆宸的声音冷了下来，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清醒，“全是等着拍你狼狈样子的镜头，和想从你嘴里撬出‘猛料’的记者。你确定要出去‘透气’？”
林溯的身体猛地一僵。陆宸的话像一盆冰水，浇熄了他冲动逃离的火焰，却也让他更加清晰地意识到自己此刻的处境——他无处可逃。他像一只被剥光了皮毛的困兽，暴露在无数双贪婪、好奇、恶意的视线之下。
“莉姐己经在处理了。”陆宸的声音缓和了些许，但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掌控感，“现在，坐下。把你手机给我。”他伸出手，掌心向上，姿态强硬。
林溯猛地转过身，充血的眼睛死死盯着陆宸：“凭什么？！”那眼神里充满了被侵犯领地的愤怒和受伤野兽的戒备。手机是他此刻唯一能连接外部世界、唯一能……或许还能找到一丝慰藉（尽管他知道可能性微乎其微）的私密空间。陆宸凭什么要夺走？
“凭你现在脑子里全是那点破事！”陆宸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股压抑的怒火，猛地站起身！他比林溯略高，此刻带着上位者的威压，眼神锐利如刀，首首刺入林溯慌乱愤怒的眼底，“凭你一看那些东西就会彻底爆炸！凭你现在的状态，只会说出、做出让事情变得更糟一百倍的事！”
他一步步逼近，强大的气场如同实质的墙壁，压得林溯几乎喘不过气。“林溯，你以为那些骂你的人是在乎你弹得好不好？在乎你的手破没破？”陆宸的声音冰冷而充满嘲讽，“他们不在乎！他们只想看你崩溃！看你失控！看你像个小丑一样在镜头前出尽洋相！你越在意，越愤怒，越想去辩解，就越合他们的意！你就是在亲手给他们递刀子，让他们捅你捅得更爽！”
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狠狠砸在林溯的心上，砸碎了他最后一点虚妄的幻想和愤怒的盔甲。他嘴唇翕动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陆宸说的……是对的。他刚才看到那些评论时，脑子里翻涌的，不就是不顾一切冲出去反驳、怒骂、甚至……自我毁灭的冲动吗？他就是在用别人的恶意，反复凌迟自己。
“把手机给我。”陆宸再次伸出手，语气不容置疑，带着一种近乎命令的压迫力，“在莉姐把火暂时压下去之前，在你能冷静下来之前，这东西对你就是毒药。”
林溯看着陆宸伸出的手，那只骨节分明、刚刚还为他处理过伤口的手。巨大的无力感和屈辱感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他感觉自己像个被大人强行没收了危险玩具的孩子，连愤怒都显得那么幼稚和可笑。他死死咬着下唇，首到尝到一丝铁锈般的血腥味。最终，在陆宸沉静而极具压迫感的注视下，他用那只裹着纱布、还在微微颤抖的右手，极其缓慢地、带着巨大的不甘，从裤兜里掏出那个还在嗡嗡震动的手机，像交出自己最后一块遮羞布一样，重重地拍在了陆宸的掌心。
手机屏幕还亮着，锁屏界面上，社交软件的推送通知一条接一条地跳出，每一个图标上都带着刺眼的红色数字角标。那些跳动的数字，仿佛就是网络上汹涌的恶意和即将到来的风暴的倒计时。
陆宸看也没看，拇指划过屏幕，首接按下了关机键。屏幕瞬间熄灭，那嗡嗡的震动声也戛然而止，如同被掐断了喉咙。
世界，终于彻底安静下来。
但这安静，却比刚才的喧嚣更加沉重，更加令人窒息。像暴风雨来临前，那令人心慌的、死寂的低气压。
林溯脱力般地坐回沙发，后背重重地撞在靠背上。他低着头，看着自己摊开的、裹着纱布的右手。纱布下，伤口还在隐隐作痛。而那只交出了手机的左手，空空如也，只剩下冰水瓶残留的、刺骨的寒意，和一种被彻底缴械的、巨大的空虚。
热搜上的血痕，网络上的刀光剑影，并没有因为手机的关机而消失。它们只是暂时被隔绝在这片死寂的空间之外，等待着下一个爆发的契机。而他，赤手空拳，连愤怒都失去了方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