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早在易晏说他学医的时候,姜阳就想过,他会不会给自己配出解药来。
可解药里有一味千金换,能在数息之间疏经活络,益气补血,可为将死之人续命,堪称神药。
此药娇贵脆弱,极难养活,即便侥幸养活,也要经过很复杂的工序才能使其发挥药性。
因此,千金换向来有价无市,千金难换,故得此名。
这般稀罕的玩意,自然吸引了不少想要一夜暴富的商人。他们大肆招揽医师花匠,开辟园地,意图栽培千金换。但一番折腾后,悉数以失败告终。
甚至,还有人赔光了家产,落得个妻离子散的下场。
没过多久,这桩生意便再无人问津了。
现下,南嘉境内,只有太医院的药房里存有少量千金换,每次取用都要提前报批,经层层核验后,才能得到准允。
——如此一来,除去皇亲国戚,一般人几乎不可能接触到这味药。
但没曾想,易晏为了解毒,竟会对师嫣以利相邀。
指甲深深嵌入手心,刺痛将姜阳的思绪拉了回来。她抬眸,目光从面前的兄妹二人脸上扫过,冷冷问道:“那是你们之间的交易,如今告知于我,又是为何?”
“因为易晏不守信。”
“如何不守信?”
“他答应我,若我寻来千金换,他就废去与你的婚约。可三日前我托人将药带给了他,昨日上门寻他兑现承诺,被拒之门外。今日再上门,他说,他根本就没有收到我送去的千金换。”
姜阳心里烦成了一团,抬手按了按闷痛的额角,应付道:“……兴许是被送药之人私吞了呢?”
“那人根本就不知道我送去的物件是什么。”
“……”
这么一说,姜阳倒是想起来了。上回休假那日,落灯花好像和她提过,师嫣给易晏送去了什么东西。
按照落灯花的眼力劲,若连他都不知道里面是什么,那送信的小厮不知道,也就没什么不合理了。
但,他们和姜阳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所以……你勾搭我定了婚的夫君,被戏耍后,又来找我主持公道?”
“你!”
这话多少有些不好,师嫣的脸唰的一下涨得通红。她上前一步直指姜阳,声音都颤抖了起来:“你这是什么意思?”
姜阳瞥她一眼:“玩笑话而已,妹妹莫生气。说吧,今日将我引来,到底想要我做什么?”
“我……”
“阿嫣。”
师慎轻唤一声,打断了师嫣即将脱口而出的脏话。他坐直身子,慢条斯理地将话接了过来:“郡主定了婚的夫君犯事,如何处理,自然是郡主自己定夺。但小妹送出去的千金换,郡主得还回来。”
“那是自然,师大人尽管放心。”
“既如此,便不叨扰郡主了,告辞。”
说着,他起身,轻飘飘地看了姜阳一眼,转头离开。
“兄长!她……”
师嫣显然没解气,还想再说什么,但余光瞟见师慎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门口,也只能先把话吞回了肚子里。她愤愤地瞪了姜阳一眼,小跑几步追了出去。
雅间的门关上,室内安静下来。屋外偶尔有人走过,抑或相互寒暄,声音飘渺,恍恍惚惚的,怎么也听不真切。
呆坐了将近半柱香的功夫,姜阳才回过神来。她长叹一口气,努力挤出个不伦不类的笑,起身回去找杜知娴。
见面第一句话,姜阳就问她:“喝酒去吗?”
“……好。”
知道陈元微今日不在府中,姜阳无人拘束,干脆喝了个烂醉。杜知娴本是来陪她解闷的,结果一来二去推杯换盏,也醉的七荤八素了。
二人互相搀扶着出了门,稀里糊涂地认不出方向,索性就顺着酒楼前的大道,一路往西去。
玉京城东,繁华富庶,所居之人大多非富即贵。而城西布局杂乱,且走商贩卒聚集,住的多是平头百姓。
等她俩再回过神来,已经走出去了很远,抬头一看,周围全是陌生的景。
姜阳顿住脚步,仔细确认了一番,两手一摊,嘿嘿一笑:“太好了,迷路了。”
“迷路了?真的假的?我瞧瞧……”
杜知娴摇摇晃晃地站定,扶着自己沉甸甸的脑袋,也四处看了一圈,而后嘿嘿一笑:“没错,是迷路了。”
“无妨,等一下……小花?阿笙?”
没有回应。
哦想起来了,今天初十,他俩一起休沐。
那可真是,没救了。
眼看临近宵禁,街上已经不见人影,姜阳短暂思考后,决定听天由命。
“算了,不走了,好累,坐会儿吧……等官兵巡城时看见我们,自会送你我回府的。”
“嗯!”
杜知娴深以为然,重重点头。她眯缝着眼给自己寻了个好地儿,衣裙一撩,就蹲坐了下去。
姜阳紧挨着她,也坐在了街角。
四月的夜里不冷不热,安静怡然,还没有烦人的蚊虫。二人并肩依偎着,莫名有种很安心的舒适感。
然后,就耷拉着脑袋,稀里糊涂地睡着了。
……
夜风萧瑟,在空旷的街道中卷起细尘,打着旋儿钻进了小巷。
有人缓步从暗处踱了出来,目光沉沉,看向墙角那两个已经熟睡的姑娘。
良久,被月光拉长的影子稍稍一晃,缩短,又重新拉长。
怀里的少女醉得不省人事,脸颊处细嫩的皮肤泛着淡红,瞧着没有了平日那股韧劲,反倒有些脆弱可欺。男子盯着她看了许久,才收起目光,向着方才的藏身之处冷声开口:“……去尚书府传信,让他们过来接人。”
“是。”
……
再醒来时,已经回到了自己床上。太阳穴突突直跳,头也疼得像要裂开一般。姜阳缓了好一会儿,才强撑着费力坐起。
一开口,声音沙哑的像八十岁的老妇:“……来人。”
门打开,放进半室明亮的阳光,侍女从光里走出来,上前应道:“郡主。”
“水。”
连灌三杯清水,嗓子里的干涩才稍稍得以缓解。四下里辨认了一番后,姜阳问那侍女:“我怎么在这?”
“回郡主的话。郡主昨夜喝多了,是燕王殿下送郡主回来的。”
心一颤,手里的杯子随之滑落。好在姜阳反应迅速,眼疾手快地将其捞了回来。
稳了稳神,她才继续问道:“他人呢?”
“将郡主送到后,燕王殿下命我们煮了醒酒汤,待郡主服下,殿下就离开了。”
“……没了?”
“没了。”
脑子里乱糟糟的,明明有很多事,可就是捋不清楚。姜阳呆滞许久,放弃挣扎,道:“午后我要去马球场,去准备吧。”
“是。”
门关上,明晃晃的阳光被隔绝在了门外。
姜阳收回目光,眸底的神色暗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