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府有眼线这件事,早在四月游春时,姜阳便有所察觉了。
那时她尚是怀疑,并没有明确把握。直至燕王府遇刺,她才真正确定了这个事实。
后来,得知易晏与师嫣做交易的那日,姜阳佯装醉酒,睡在街头,也不过是知道易晏一直跟着她,才专门做的戏。
一来,她想给易晏营造自己对他动情的错觉,从而使易晏对她放松警惕;二来,也是想给他个台阶下,免得将他逼急了,破罐子破摔。
毕竟,像易晏这么聪明的人,若真想欺骗师嫣,自会寻到一万种不被她察觉的方式。
而他选择用那么拙劣的借口戏耍师嫣,不过是因为燕王府刺杀一事未成,姜阳又突然提前婚期,让他有些捉摸不透,从而想通过激怒师嫣,逼师嫣去与姜阳对峙,来试探姜阳对他的态度。
若姜阳听了师嫣的话,当场去寻他对峙,抑或直接对他下手,那他就会知道,姜阳不仅看穿了他的盘算,并且也在算计他。
如此,先不说易晏会如何应对……起码他们二人之间的交易,肯定是结束了。
那也就意味着,姜阳之前所做的努力和筹谋,都会付之一炬。即便易晏最终没有把她怎么样,她也要再次回到独自面对师慎的境遇里。
然后,有极大可能,会重走前世的老路。
可若是换个途径,佯装对易晏动情,佯装伤心于他的背叛,佯装挣扎,不忍对他下手,那么,就相当于给了易晏一个新台阶——向姜阳投诚表态,继续他们之间的交易。
因为姜阳笃定,在彻底尘埃落定前,易晏不会用掉那株千金换。
毕竟他身上的毒,不单单是姜阳拿捏他的把柄,更是他留在姜阳身边的护身符。
毒在一天,姜阳就能信任他一天,毒解了,姜阳就不会留他了。
——事实证明,姜阳猜得对,赌得也对。
可出乎她意料的是,易晏似乎并不是被她算计,而是察觉了她在做戏,却没有揭穿她,反而顺着她的意思,陪她演完了这场戏。
姜阳想不明白,他为何要这样做。
……但无论如何,现下二人婚事已成,对姜阳而言,多少可以松口气了。
只不过,按照原本的计划,这时候姜阳应该设法杀掉易晏,永绝后患的。可如今,得知他和听凤箫有关系,姜阳又不得不留他一命,以观后效。
……
等梳洗后回到屋里时,易晏正坐在窗边的桌案旁,望着院里的花圃出神。听见脚步声,他转头看了过来。
姜阳在他对面坐下,给他斟茶,关心道:“你瞧着颓靡得很……是因为昨夜没睡么?今日无事,累了就去歇着吧。”
易晏接过姜阳递来的茶,没喝,只放在手边把玩,反问道:“郡主呢?郡主不也一夜未眠么?”
“今日我要随父亲去祭祖……是南嘉的习俗,可能要傍晚才能回来。”
“……好。”
看他兴致缺缺,姜阳想了想,道:“你若是觉得无趣,书房桌上放了两本书,可以去读一读……是燕地官员的司职名簿。六月初燕国长史吴氿要迁回京都吏部,届时,燕国的事务,就要你亲力亲为了。”
易晏似是有些意外:“吏部?”
“嗯。”
“郡主呢?”
“我?”姜阳顿了一瞬,直言道,“我会成为他的新东家。”
“……”
易晏的眼神微微变了变,良久才问道:“燕国的新长史,有合适的人选了么?”
“嗯。那人你见过的,师嫣生辰宴那日,我在申园门口同她交谈过,名为钟毓。”
“……我记得。”
“自然要记得,”姜阳认真道,“杀张运那日,她为了替你遮掩,还受了师慎的威胁。”
易晏微微颔首:“我明白,我会宽厚待她的。”
“那最好了,但也莫让自己受委屈。”
“嗯。”
该说的都说了,看了眼外面已经大亮的天,姜阳不再多话,起身道:“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公主府了。”
易晏跟着她起身:“……好,我送送郡主。”
二人相继出了门,并肩而行,途中遇见的女官随侍们都热情得很,纷纷停下脚步,向他二人说些类似新婚大喜的吉祥话。
姜阳一一回谢,待到了马车旁,才有空同易晏讲话:“上清苑的下人你都可以使唤,若有人怠慢,告知我就是。”
易晏点头应下:“好。”
“我不在,你照顾好自己……晚膳等着我回来一起用,我会尽快。”
“郡主安心去就是,不必赶时间,我能等。”
“……”
他一说等,姜阳就会想到他在燕王府时孤身一人的模样,语气不自觉地柔软了几分:“……你在这里也没有熟悉的人,想来会很闷……要不,随我一起出去?”
“不了,”易晏浅浅笑了笑,没有分毫犹豫就拒绝了。“昨夜一夜未眠,很困,想休息一日。”
“……也好,”见他拒绝,姜阳也不坚持,顺势道,“那便回去吧。”
易晏没说话,扶着她上了马车,帮她把裙摆理顺,才起身退开,道:“我等郡主回来。”
明明是很温情的话,易晏的声音里却没有什么波澜,平静如水。
姜阳看了他一眼,点头,而后示意车夫启程。
车夫应下,马车摇摇晃晃地出发了。待走出很远,快要到街角拐弯处时,姜阳忽地想到什么,掀开车窗上的帘幔,往后看去。
易晏还站在原地。
二人隔着大半条街对视,下一瞬,爬满街角墙面的青苔在视野里铺开,隔绝了姜阳的视线。
她缓缓收回目光,心里莫名地发堵。
……
这种糟心的感觉一直持续到见着父亲母亲,才纾解了不少。
只是,姜阳一下车,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陈元微拉了过去,笑问道:“昨日新婚,一切可还习惯?”
仔细想了想,姜阳如实评价:“一般,困得很,饿得很,累得很。”
“啧,你这孩子……要说些吉祥话才是。”
“啊这样……”姜阳顺着她的话改口,“……那挺好的,屋子不冷不热,床很软很香,糕点很好吃。”
陈元微蹙眉,很失望的模样:“只有这些?没了么?旁的呢?”
“旁的……”
琢磨片刻,姜阳恍然,道:“夫君待我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