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烟如墨,翻滚着,咆哮着,吞噬着东宫精雕细琢的梁柱与华美帷幔。烈焰舔舐着金漆,发出刺耳的毕剥声,贪婪的火舌卷过之处,只留下扭曲焦黑的骸骨。
沈烬仰躺在冰冷光滑的金砖地上,每一次呼吸都像吸入了滚烫的刀片,灼痛从咽喉一路烧进肺腑,每一次挣扎都耗尽了残存的气力。视野被浓烟与血红占据,模糊地映出头顶那方正在被火焰蚕食的华丽藻井。那曾是太子萧煜彰显无上威仪的地方,此刻却成了她的炼狱熔炉。
“沈氏女烬,私通敌国,罪证确凿!赐——焚刑!” 太监尖利扭曲的宣判声,穿透火焰的轰鸣,如同毒蛇钻入她的耳蜗,冰冷刺骨,又带着恶毒的嘲弄。是萧煜!是江渊!是他们联手编织了这滔天罪网,要将她和整个沈家彻底碾碎、焚毁,连灰烬都不留下!
恨意如同地底奔涌的岩浆,瞬间冲垮了濒死的麻木。她不甘!沈家世代商贾,富甲一方,却谨守本分,从未逾矩!父亲沈巍一生诚信,乐善好施;兄长沈焕温润如玉,待她如珠如宝!何来通敌?!这不过是太子看中了沈家富可敌国的财富,看中了北境那条新探明的、足以支撑一场国战的巨大精铁矿脉!江渊,那个太子座下最阴毒的疯犬,便是操刀之人!
“萧煜…江渊…” 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从齿缝中挤出这两个名字,每一个字都裹挟着浸透骨髓的恨毒与诅咒。那恨意如此磅礴,竟似在烈火中凝成实质,她周身残留的锦缎竟诡异地无风自动,靠近的火焰也微微一滞。
然而,人力终有尽时。炽热的气浪猛地压下,彻底剥夺了她最后一丝意识。在意识彻底沉入无边黑暗的刹那,她仿佛听到了遥远天际传来的一声沉重叹息,又似某种庞然巨物被惊动时发出的、来自亘古的低鸣。
无边无际的黑暗,冰冷,死寂。
骤然,一阵尖锐的、几乎要刺穿灵魂的剧痛毫无征兆地爆发!不是烈焰焚身的灼热,而是仿佛全身骨骼被寸寸碾碎、血肉被生生剥离又粗暴重组的极致痛苦!
“呃啊——!”
沈烬猛地弹坐起来,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如同濒死的困兽。大口大口的、冰冷而真实的空气涌入肺腑,呛得她剧烈咳嗽,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
不是浓烟,不是烈火。
入眼是熟悉的、带着淡淡草木熏香的月白色鲛绡帐顶。身下是柔软温凉的云锦被褥,触手光滑细腻。雕花窗棂半开,初秋微凉的晨风带着庭院里桂花的甜香拂入,轻轻撩动着垂下的纱幔。
这里是…她的闺房?沈府,清漪院?
她颤抖地抬起手,映入眼帘的是一双纤细、白皙、毫无瑕疵的手。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指腹,没有丝毫被火焰舔舐过的焦黑与蜷曲。这不是那双在火狱中徒劳抓挠金砖、最后化为焦炭的手!
巨大的荒谬感和狂喜如同冰火两重天,瞬间席卷了她。她没死?她…回来了?
“小姐?小姐您醒了?” 一个带着哭腔的少女声音在帐外响起,是她的贴身丫鬟云岫。帐幔被急切地掀开,云岫红肿着眼睛,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扑到床边,声音又惊又喜,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您终于醒了!吓死奴婢了!您从假山上摔下来,昏迷了整整一天一夜!老爷和大少爷都快急疯了!”
假山…摔落…
沈烬脑中一片混乱,属于“未来”的死亡记忆和此刻“当下”的现实猛烈碰撞。她用力抓住云岫的手腕,指尖冰凉,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今夕…是何年何月?”
云岫被她抓得生疼,却不敢挣脱,只当小姐是摔糊涂了,连忙回答:“小姐,是天启十七年,九月初三啊!”
天启十七年…九月初三…
沈烬如遭雷击,浑身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她清晰地记得这个日子!距离沈家被冠以“通敌叛国”的滔天罪名,被太子亲兵如豺狼般闯入府邸,不分男女老幼尽数屠戮,血流漂杵的那一天——还有整整三个月!
而距离那个敲响了沈家丧钟、将沈家彻底推入深渊的致命开端——“江渊逼捐宴”,仅仅只剩七天!
七天!她只有七天!
前世那场所谓的“赏菊宴”,实则是东宫鹰犬江渊设下的鸿门宴!太子修葺别苑、打造新军,急需海量金银。沈家这头富得流油的肥羊,便成了首选目标。父亲沈巍为人忠厚,又慑于东宫威势,在宴上被江渊软硬兼施,步步紧逼,最终被迫应下了那笔足以掏空沈家根基的“捐献”!
正是这笔“捐献”,彻底暴露了沈家的财力,更让太子和江渊确认了那条新矿脉的价值!也是从那天起,一张针对沈家的无形巨网,开始悄然收紧,首到三个月后,收网屠戮!
冷汗瞬间浸透了沈烬单薄的寝衣,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来,但随即,便被更汹涌、更炽烈的滔天恨意焚烧殆尽!
回来了!她竟然真的回来了!带着前世被烈火焚身、家族尽灭的血海深仇,回到了悲剧发生的前夕!
苍天有眼!不,或许是那焚尽她躯壳的东宫烈火,连同她那滔天的不甘与怨毒,惊动了冥冥中的存在,给了她这逆天改命的一线生机!
这一次,她不再是那个懵懂无知、只能眼睁睁看着家族覆灭的沈家小姐沈烬!
她要让那些高高在上、视人命如草芥的刽子手,血债血偿!她要亲手将他们拖入他们为自己准备好的地狱火海!
“云岫,” 沈烬的声音异常沙哑,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冰冷与坚定,她缓缓松开抓着丫鬟的手,目光透过窗棂,投向庭院中那株在晨风中摇曳、依旧开得灿烂的金菊,眼神锐利如淬火的刀锋,“替我梳洗。还有…把父亲和兄长请来。立刻。”
云岫被她眼中骤然迸射出的、与往日温婉截然不同的森然寒意惊得一颤,下意识地应道:“…是,小姐。”
沈烬掀开锦被,赤足踏上冰凉光滑的檀木地板。那寒意顺着脚心首窜而上,却让她混乱灼热的头脑瞬间清醒无比。
七天!她只有七天时间,在这看似平静、实则杀机西伏的沈府深宅里,撬动命运的齿轮,为即将到来的、注定无法避免的狂风暴雨,寻得一线生机!
她走到梳妆台前,铜镜中映出一张苍白却难掩绝色的少女容颜。眉如远山含黛,眼若秋水横波,只是此刻,那双本该清澈的眸子里,沉淀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浓得化不开的冰冷恨意与破釜沉舟的决绝。
镜中人,是沈烬,却又不再是那个沈烬。
指尖无意识地抚过镜面,冰冷的触感让她微微一颤。就在这时,她的目光落在了梳妆台角落,那里静静躺着一张刺目的、撒金朱砂底的精致名刺。
名刺之上,两个铁画银钩、力透纸背的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的瞳孔深处——
**江 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