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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王那句“下个月结”的承诺，在泡沫破裂的惊天巨浪中，脆弱得像一张被雨水打湿的卫生纸。随着“未来科技概念展厅”项目的无限期暂停（实质是彻底死亡），以及东京街头迅速蔓延的恐慌性倒闭潮，老王口中的“大活”一夜之间蒸发殆尽。他本人也像被抽掉了脊梁骨，整日窝在烟雾缭绕的宿舍里唉声叹气，眼里的精明被一种兔死狐悲的茫然取代。
“完了……这次是真完了……”老王一遍遍重复着，烟灰簌簌地落在脏兮兮的地板上，“银行在收贷，企业像多米诺骨牌一样倒！别说临时工，正式工都成批被‘窗际族’（被边缘化闲置的员工）！现在东京，能保住自己饭碗的都是神仙！”
张强彻底崩溃了。他像一头困兽，在狭小的宿舍里烦躁地踱步，把铁架床踹得哐哐响。“妈的！骗子！都是骗子！老王你他妈就是个骗子！说好的三年买车五年买房呢？现在连饭都要吃不上了！”他指着老王破口大骂，积压的怨气和绝望彻底爆发。
老王罕见地没有反驳，只是颓然地抱着头，任由张强发泄。
陈水生则更加沉默，咳嗽却越来越剧烈，脸色蜡黄，蜷缩在床上像一只受伤的虾米。他寄回家的钱，恐怕是杯水车薪，而下一期的学费和生活费，成了压垮他的巨石。绝望的气息，如同东京上空铅灰色的阴云，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徐浩宇是相对最“冷静”的一个。重生的灵魂让他对这场灾难有着心理预期，虽然其惨烈程度依旧远超想象。但口袋里那几张折叠起来的、带着油墨和机油味的图纸，成了他在绝望冰海里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他必须验证它的价值。
机会很快以一种近乎黑色幽默的方式出现。老王为了维持最后的“中介”尊严（或者说混口饭吃），不知从哪里又淘换到一个零活：给一家专门处理破产企业废品的“资源回收会社”打短工，在秋叶原一带拆卸倒闭工厂的废弃设备和清理垃圾。工钱低得可怜，按天结算，聊胜于无。
张强骂骂咧咧，但为了明天的饭钱，还是去了。陈水生挣扎着想爬起来，被徐浩宇按住了：“水生，你歇着，我去就行。”他需要这个活，不是为了那点微薄的工钱，而是为了接近那些被当作“废品”处理的技术残骸。
工作地点是一家刚刚清盘的小型金属加工厂。空气中弥漫着金属切割和垃圾腐烂的混合气味。徐浩宇和张强戴着口罩和手套，在废品会社监工的呵斥下，费力地将各种生锈的机床部件、废弃的传送带、成堆的金属边角料搬上卡车。场面混乱而破败，充满了末日废土的气息。
在一个堆满废弃文件和图纸的角落，徐浩宇的心猛地一跳。他看到了熟悉的身影——山田老师傅。老人穿着那身沾满油污的工装裤，佝偻着背，正默默地将一些散落的图纸拾掇起来，动作缓慢而沉重，像是在收集老朋友的遗物。他的脸色比上次见到时更加灰败，眼神空洞，仿佛灵魂己经被抽离。
“山田师傅？”徐浩宇忍不住上前打招呼。
山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好一会儿才聚焦在徐浩宇脸上，似乎认出了他，嘴角勉强扯动了一下，算是回应，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清：“……是你啊。清理……垃圾呢？”他指了指地上散乱的图纸，“这些……也都是垃圾了。”
徐浩宇蹲下身，一边帮忙整理那些沾满灰尘和油渍的图纸，一边装作不经意地问：“山田师傅，这些图纸……以前都是您画的吗？看着真复杂。”
提到图纸，山田麻木的眼中似乎闪过一丝微弱的光，但瞬间又黯淡下去。“画了一辈子……有什么用？精度再高，效率再稳，也抵不过银行的一张催款单。”他拿起一张画着复杂齿轮啮合结构的图纸，手指在上面无意识地着，“小林精工……完了。我们这些老家伙的手艺……也到头了。”
“那……这些图纸，就这么当废纸卖掉？”徐浩宇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不卖掉能怎样？”山田自嘲地苦笑，“带回家生炉子吗？银行的人说了，一张纸都不能留，全当废品处理。”他麻木地将手中的图纸扔进旁边一个巨大的、散发着异味的绿色塑料垃圾袋里。
看着那些承载着老人一生心血和精密技术的图纸，像真正的垃圾一样被丢弃，徐浩宇感到一阵窒息般的难受，但心底那股隐秘的火焰却烧得更旺。他知道机会稍纵即逝。
趁着监工呵斥张强去搬更重的部件、山田低头整理另一堆东西的瞬间，徐浩宇迅速从自己工装裤口袋里掏出那几张在“小林精工”偷偷藏下的图纸。他心跳如鼓，动作快如闪电，将这几张相对完整、关键标注清晰的图纸，混进了山田刚刚整理好的、准备扔进垃圾袋的那一叠图纸的最下面！然后，他若无其事地拿起旁边几张无关紧要的废纸，也扔了进去。
整个过程不过几秒钟。山田毫无察觉，监工更不会在意这些“垃圾”。
做完这一切，徐浩宇手心全是冷汗。他看着那个绿色的垃圾袋，里面混杂着真正无用的废纸和他精心“夹带”进去的“私货”。图纸最终会被送到哪里？他不知道。也许是某个大型废纸打包厂，也许是某个焚烧炉。但他必须赌一把！赌这些图纸在成为纸浆或灰烬之前，能被有心人发现其价值！而那个“有心人”，他只能寄希望于国内的亲人。
利用宝贵的午休时间，徐浩宇跑到街角最便宜的公用电话亭，拨通了家里的长途。线路依旧嘈杂，等待的时间漫长得令人心焦。
“喂？谁啊？”终于，表哥徐建军那熟悉的大嗓门传了过来。
“建军哥！是我，浩宇！”徐浩宇压低声音，语速飞快，“长话短说！你听好！我在日本这边弄到点东西，可能有点用！是工厂的图纸！精密零件的！”
“图纸？”徐建军的声音充满困惑，“啥图纸？你要那玩意儿干啥？擦屁股都嫌硬！”
“你别管！听着！”徐浩宇急得冒火，“我把它混在一堆废纸里，会寄到一个废品回收的地方！地址我待会儿想办法抄给你！你想办法，托人也好，花钱也好，去那个地方！找一堆从日本来的废纸！里面有一些画着机器零件的图纸！挑出来！藏好！千万别让人知道！尤其是上面有日文的！”他反复强调图纸的特征和重要性。
“浩宇，你没事吧？是不是在日本受刺激了？”徐建军显然觉得表弟疯了，“废纸堆里捡图纸？还日本来的？这大海捞针……”
“建军哥！”徐浩宇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信我一次！这很重要！关系到我们厂能不能活下去！关系到你能不能当上车间主任！办成了，我给你寄钱！寄大钱！”他抛出了最具诱惑力的筹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