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讯室里,炭火噼啪作响,灼人的热浪扭曲着空气。
三本彻也悬吊的身体像濒死的鱼,每一次脚掌被炭火燎烫的剧痛都引发一阵痉挛般的挣扎。
汗水混着血水从他扭曲的脸上滚落,滴在下方暗红的炭块上,发出“嗤”的轻响,蒸腾起一小缕刺鼻的白烟。他喉咙里滚动着压抑的嘶吼,每一次力竭下坠,脚底与滚烫边缘的接触都带来更凄厉的呜咽。
苏陌抱着手臂,靠在冰冷的石墙上,目光沉静如水。他在观察。
对付三本彻也这种老牌特工,摧毁肉体只是手段,碾碎其引以为傲的意志壁垒,才是最终目的。这炭盆上的舞蹈,只是漫长博弈中一个残酷的音符。
就在这时,审讯室厚重的铁门被轻轻敲响。
一名年轻队员侧身闪入,快步走到苏陌身边,压低声音,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
“科长,小林信之说有紧急情况,必须立刻向您报告。”
苏陌的目光从炭火上方的挣扎身影移开,侧过头,眼神示意自己听到了,他脸上没有任何被打断的不悦。
“知道了。”
苏陌的声音平稳如常。他转向旁边负责刑讯的队员,声音不高却带着清晰的指令:
“看着点,火候掌握好。别让他舒服了,但也别给我弄废了。”
他的眼神扫过炭盆上方因剧痛而抽搐的身体:
“我很快回来。”
“是!科长放心!”队员立刻应声。
苏陌转身,毫不犹豫地走向门口。就在他推门离开的瞬间,三本彻也那因痛苦而模糊的视线,捕捉到了苏陌离去的背影。
一股混合着极致痛楚和怨毒的寒芒,猛地从他布满血丝的眼底迸射出来,死死钉在那扇缓缓关闭的铁门上。
苏陌跟着队员穿过阴冷潮湿的走廊,来到另一处相对“干净”的留置室。
推门进去,小林信之正坐在一张木桌旁,面前放着一杯冒着热气的粗茶。看到苏陌进来,他立刻站了起来,脸上堆起恭敬甚至带着点谄媚的笑容:
“苏长官!您来了,快请坐!”
苏陌随意地在桌子对面坐下,目光平静地落在小林信之脸上:
“小林君,这么急着找我,是想起什么重要的事情了?”他语气温和,却带着无形的压力。
小林信之连忙点头哈腰,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带着一种急于表功的迫切:
“长官!是有关三本彻也的!非常重要!”
他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回忆道:
“那还是几年前,在华北的培训班里。有一次我休假外出,三本找到我,把他攒了几个月的薪水塞给我,托我帮他寄给在满洲生活的妹妹。”
苏陌的眼神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动,但脸上依旧平静无波,只是示意他继续。
“我记得很清楚,”
小林信之努力回忆着细节:
“那天晚上他还破例跟我多聊了几句,喝了点清酒。他说……他在家乡就剩这一个妹妹了,叫三本怜衣。父母早亡,他参军,拼命往上爬,就是为了多挣点钱,让妹妹在新京能过得好一点。他每个月大部分的薪水,都攒着寄给她……那晚他喝得有点多,眼神很……怎么说呢,很柔软,和平常那个冷冰冰的样子完全不同。”
苏陌静静地听着,指尖在桌面上无意识地轻轻点了一下。一个在异国潜伏、冷酷无情的间谍,内心深处却埋藏着对唯一亲妹妹近乎执拗的守护?这情感的软肋,如同包裹在坚硬岩石下的脆弱水晶,一旦被精准地敲击,足以引发整个意志的崩塌。价值巨大!
“寄钱的地址,你还记得吗?”苏陌的声音依旧平稳“
“记得!记得!”
小林信之用力点头,语速加快,
“是新京宽城子区,22号!收件人就是三本怜衣!长官,这个信息,应该……应该对您有用吧?”
“非常有用。”苏陌站起身,脸上露出一丝赞许的、真实的笑容,他拍了拍小林信之的肩膀,
“小林君,你做得很好。这个情报的价值,我会记在功劳簿上,奖励少不了你的。”他的语气带着肯定和承诺。
“谢谢长官!谢谢长官!”小林信之激动地连连鞠躬。
苏陌不再耽搁,转身大步离开。走廊的阴冷空气扑面而来,却无法冷却他此刻心中那团名为“突破口”的火焰。
他收敛心神,将所有的情绪波动压回眼底深处,重新恢复到那个在刑讯室里掌控一切的冷酷审讯者状态。
脚步沉稳而迅速地走向那扇象征着痛苦炼狱的铁门。
“吱呀——”
沉重的铁门再次被推开。炭火的焦糊味、皮肉炙烤后的奇异腥气、还有浓重的血腥和汗味,混合成一股令人作呕的热浪,扑面而来。
苏陌的目光扫过他脚底的惨状,眼神没有丝毫波澜。他走到刑讯室中央,声音平淡地吩咐:
“把他脚底下的炭盆撤了。” 队员立刻上前,将那个依旧散发着余热的恐怖火盆拖到了墙角。
“将他先放下来吧。”苏陌的声音接着传来;
三本彻也被从悬吊状态放下,像一滩烂泥般瘫在冰冷潮湿的地上,身体还在无意识地抽搐。
他的双脚脚底板一片狰狞的红黑焦糊,边缘翻卷着可怕的黄白色水泡,有些地方甚至能看到深色的皮肉。
剧痛让他神志昏沉,但当苏陌的身影重新出现在他的身前,他那双浑浊的眼睛还是瞬间凝聚起刻骨的恨意和警惕,死死地盯着身前的身影。
他咬紧牙关,将头倔强地扭向一边,仿佛多看一眼都是对自己的侮辱,但脚底传来的、如同千万根烧红钢针穿刺的剧痛,还是让他控制不住地从喉咙深处挤出痛苦的、断断续续的
“嘶…嘶…”声。
“扶他起来,坐到椅子上。”苏陌继续下令。
两名队员粗暴地将的三本彻也架起,拖到那张特制的铁椅上,用皮带将他的手腕和腰部固定住。
三本彻也无力反抗,只能任由摆布,像一具破败的木偶。
苏陌踱步到椅子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椅子上因剧痛和虚弱而微微颤抖的对手。他的目光落在三本彻也那双惨不忍睹的脚上,语气平静:
“三本君的脚底,烫得不轻啊。这样下去,怕是要废了。”他顿了顿,仿佛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
“得赶紧降降温,缓一缓才行。”
三本彻也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充满了警惕和一种不祥的预感。
苏陌没有看他,只是对旁边的队员随意地扬了扬下巴:
“浇点水,给他降降温,清醒清醒。”
“是!”
一名队员应声,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拿起墙边一个木桶里放着的长柄水瓢,走到墙角一个半人高的粗陶水缸旁,毫不犹豫地舀起满满一大瓢浑浊的液体。
那不是清水。
一股浓烈的、刺鼻的咸腥味随着水瓢的移动在空气中弥漫开来——那是盐水!浓度极高的盐水!
三本彻也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惊恐瞬间压倒了痛苦!
“不……!”
他嘶哑的喉咙里只来得及挤出一个破碎的音节。
哗——!
冰冷刺骨、饱含着粗粝盐粒的盐水,如同瀑布般,狠狠浇淋在三本彻也伤痕累累的身体上!从头到脚,瞬间湿透!
“呃啊啊啊啊——!!!”
一声惨嚎猛地爆发出来,冲破了审讯室厚重的墙壁!盐水如同亿万根淬毒的钢针,疯狂地扎进他身体表面每一道鞭痕、每一处瘀伤、每一寸被高温燎烤过的皮肉!尤其是那双刚刚遭受炭火酷刑的脚底板!
滚烫的伤口遭遇盐水的瞬间,是极致的刺激!紧接着,高浓度的盐分如同无数细小的火焰,疯狂地灼烧、侵蚀着暴露的神经末梢和受损的组织!
那是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深入骨髓、钻入灵魂的剧痛!比单纯的灼烧痛苦千百倍!
三本彻也的身体像通了高压电般疯狂地弹跳、抽搐、扭动!被皮带固定的手腕和腰部瞬间被勒出更深的血痕!
他全身的肌肉绷紧到了极限,青筋如同扭曲的蚯蚓在皮肤下暴凸!眼球因为极致的痛苦而几乎要凸出眼眶,布满骇人的血丝!
他张大了嘴,却因为剧痛而无法呼吸,只能发出“嗬嗬”的、如同破旧风箱般的抽气声,涎水和鼻涕不受控制地混合着流淌下来。汗水、血水、盐水,在他身下迅速汇聚成一小滩浑浊的液体。
刑讯队员面无表情,动作机械而稳定。一瓢浇完,紧接着又是第二瓢!第三瓢!
冰冷的盐水持续不断地冲刷着那具在极致痛苦中崩溃的身体,每一次冲刷都引发新一轮更剧烈的痉挛和惨嚎。
苏陌静静地站在一旁,冷眼旁观。盐水浇淋的“嘶啦”声和三本彻也非人的惨叫声混杂在一起,形成一曲地狱的奏鸣曲。
他的眼神平静,穿透痛苦的表象,死死捕捉着三本彻也在这种非人折磨下精神防线的每一次颤抖和松动。
终于,当第西瓢盐水即将浇下时,苏陌抬了抬手。
队员的动作戛然而止。
盐水顺着三本彻也湿透的头发、脸颊、身体往下流淌。他瘫在椅子上,如同刚从水里捞出的死鱼,身体还在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每一次颤抖都带来撕心裂肺的剧痛。
他的眼神己经彻底涣散,失去了焦距,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痛苦海洋在翻腾。喉咙里只能发出无意义的、破碎的“嗬…嗬…”声。
“行了。”
苏陌的声音打破了这炼狱般的寂静,平静得令人心寒,
“把他拖到墙边那张凳子上去。”
两名队员上前,解开固定皮带,像拖一袋沉重的垃圾,将几乎失去意识的三本彻也拖离那张湿透的铁椅,粗暴地按在墙边一张冰冷的、没有靠背的木凳上。
三本彻也的身体软软地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头颅无力地垂着,只有胸膛还在微弱地起伏。
苏陌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审视着这个彻底被痛苦击垮、意志濒临瓦解的对手。他沉默了几秒钟,目光扫过旁边两名队员,声音清晰而冷静:
“你们先出去。把门带上。”
“是!科长!”
两名队员没有丝毫迟疑,立刻转身,快步走出审讯室。沉重的铁门再次发出“哐当”一声巨响,紧紧关闭。门外传来清晰的落锁声。
审讯室里,瞬间只剩下苏陌和三本彻也两个人。
炭火的余烬在墙角散发着暗红的光和微弱的热量,空气中弥漫着焦糊、血腥、汗臭和浓烈盐水的刺鼻气味。
只有三本彻也那微弱、断断续续、如同濒死般的痛苦喘息声,还在证明着生命的存在。
苏陌走到在板凳上的三本彻也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里带着一丝奇异的、近乎欣赏的意味。
“三本君,”他声音低沉平缓;
“我很佩服你。你是我见过的日谍里,骨头最硬、撑得最久的一个。甚至……包括之前的‘蜂巢’小组。”
“蜂巢”二字狠狠刺入三本彻也混乱的意识。他猛地一颤,涣散的眼睛瞬间聚焦,难以置信地死死盯住苏陌的脸!
那个让华北驻军情报科谍报小组覆灭的阴影……竟然就是眼前这个人!震惊如同电流窜过全身,但随之而来的并非愤怒,而是一种近乎绝望的释然——
是了,也只有这样可怕的对手,才能如此精准地找到自己,一步步将自己逼入绝境。他嘴唇翕动了一下,终究没发出声音,只是用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无声地瞪着苏陌。
苏陌对他的反应视若无睹,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他微微俯身,声音压得更低,却带着足以碾碎灵魂的重量:
“我知道,你在家乡……只剩一个妹妹了。相依为命,对吧?她现在……应该在满洲生活?”
“!!!”
三本彻也的身体剧烈地痉挛了一下!瞳孔骤然放大,里面所有的痛苦、怨毒、强撑的意志,都在这一瞬间被一种纯粹的、深入骨髓的惊骇彻底击碎!仿佛灵魂被瞬间抽离!
苏陌精准地捕捉到了那瞬间的失神和崩塌,嘴角掠过一丝冰冷的弧度。他继续开口:
“我还知道,她叫三本怜衣,对吧?”
“新京,宽城子区,22号。”
苏陌的声音如同冰冷的宣判:
“毕竟,她不是在你们日本本土。你应该清楚,我们……是有这个能力,把她从满洲带过来的。”
“不……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