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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刑讯凳硌着柳媚儿的骨头，刑罚的余痛在皮肉下灼烧，却压不住心底对苏陌的刺骨寒意。
她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浊气混着血腥味在阴冷的空气里散开。
“我原名叫远山静子，”声音干涩，带着认命的沙哑，“代号‘枫叶’，隶属外务省。组长是三本彻也。我负责情报发送和外围观察。”
苏陌背光站着，脸上没有波澜，心跳却快了几分。电台和密码本，他问。
“密码本组长贴身带着，从不离身。”远山静子眼神空洞
“电台…在雷万春宅子，我住处的床下。他生意多，人多眼杂，容易藏。”她顿了顿；
“小组几个人？”苏陌追问。
“不知道。组长严禁横向联系，我只单线听他指挥。”远山静子摇头。
“雷万春知道你是谁？”
“不知道我是日本人。但…必要时，会用商人身份找他‘合作’，”她语速很慢，每个字都像在掂量；
“给大价钱，走他的走私路线运人或东西进来。城里风声太紧时备用。”
“找他的‘商人’是你们的人？”
“每次来人不同。组长只提前通知我一声，说会有‘合作’。”远山静子再次摇头，提供不了更多。
苏陌目光沉了沉，话题陡然锋利：“大悲巷的爆炸，你知道吗？”
远山静子身体几不可察地一僵，瞳孔猛地收缩，随即又强行平复。“知道。”她声音更低。
“组长只说大悲巷有个为中国特工设的圈套，需要懂电台的人去搭个假台子。我只负责调试机器，调完立刻撤了，没见别人。”她停顿一下，似乎在回忆一个模糊的剪影；
“但…组长当时带着特别行动队的一个女人，去了远处那栋小楼。”
“特别行动队？”苏陌捕捉到这个新名词。
“军方的，专干脏活。”远山静子解释，
“刺杀、袭击、爆破…他们手里有枪有炮。”她语气里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仿佛那不是她的世界。
苏陌默默记下这个危险的名字，话锋再转：
“蓝山咖啡馆，三本给你的字条，‘备用’指哪里？”
“回春路22号。”这次她答得很快，“小组的备用安全屋。”
“里面有人守着吗？”
远山静子思索片刻：“不清楚。按组长的性子，多半是空的，他谁也不信，只给自己留后路。”
该问的都问了。电台的位置、备用安全屋、特别行动队的存在，甚至大悲巷行动中三本身边那个神秘女人——线索不少。
却都像隔着一层毛玻璃，看不真切。除了缴获电台能形成一点压力，其他信息，对三本彻也这种老狐狸，构不成致命一击。
苏陌感到一阵熟悉的棘手，撬开三本那铁石心肠的嘴，必须更快！
他不再言语，转身，沉重的铁门在他身后“哐当”一声合拢，隔绝了刑讯室里浑浊的空气和女人低垂的头颅。
走廊里阴冷潮湿的空气裹挟着消毒水和铁锈的味道扑面而来，带着一种沉闷的窒息感。
苏陌脚步未停，径首向外走去，脸上看不出太多情绪，只有眼底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
“队长！”
阿西那精瘦的身影从阴影里闪出，脚步带着点急切，跟了上来。他压低声音，带着点请示的意味；
“那……那些鳝鱼怎么办？还在桶里呢。”他朝着刚才远山静子所在的审讯室方向努了努嘴。
苏陌脚步不停，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阿西问的是件无关紧要的小事。他声音平淡，听不出波澜：
“拿去食堂，让老李头做了，别浪费。”
“好嘞！”
阿西得了准信，立刻转身，动作麻利地招呼旁边两个队员；
“赶紧的，把里面那桶撤出来，抬食堂去！小心点，别弄撒了！”队员们应声行动，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激起短暂的回响。
那些冰冷滑腻的生物，作为刑具的使命己经结束，此刻它们的归宿是滚烫的油锅。
他穿过阴森的地下通道，走向另一间更深的监牢，里面传出一种令人牙酸的、规律性的水声，以及一种竭力压抑却又无法完全控制的、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呜咽。
苏陌推门而入。
眼前的景象，与刚才远山静子的审讯室并无本质不同，但受刑者的状态却天差地别。
三本彻也，那个曾经衣冠楚楚、眼神锐利的商人，此刻被死死绑在一张特制的、倾斜的铁椅上。
他的头被强制性地仰着，一块厚而吸水的毛巾覆盖在他的口鼻之上。一个队员正站在旁边，用一种近乎机械的节奏，将一瓢瓢冰冷刺骨的水，缓慢而持续地浇在那块毛巾上。
水刑。
每一次水流冲击毛巾，三本彻也的身体就像被高压电流击中般剧烈地抽搐、挣扎，铁椅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手腕被粗糙的铁铐磨出血痕。胸膛剧烈起伏，却无法真正吸进空气，每一次试图吸气；
冰冷的脏水就呛入鼻腔和喉咙，带来窒息和溺毙的极致痛苦。那是一种钝刀子割肉般的漫长折磨，摧毁意志。
苏陌静静地站在门口，看着这一幕，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如同观摩一场与己无关的实验。
刑讯科的队员看到他进来，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伸手一把扯掉了三本彻也脸上的湿毛巾。
“嗬——！咳咳咳……嗬嗬……”骤然重获呼吸的权利，三本彻也如同离水的鱼，猛地张开嘴，贪婪地、剧烈地抽吸着混杂着血腥和霉味的空气；
同时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呛咳，身体不受控制地痉挛着，水珠混合着鼻涕、唾液从他的下巴滴落。
他剧烈地喘息着，胸膛起伏得像破旧的风箱，过了好一会儿，那双因极度缺氧而布满血丝的眼睛才勉强聚焦，带着怨毒眼神看着苏陌。
苏陌缓步上前，皮鞋踩在潮湿冰冷的水泥地上，发出清晰的“嗒、嗒”声，在这死寂的刑房里显得格外刺耳。
他停在铁椅前，居高临下地看着狼狈不堪的对手，声音平稳，听不出丝毫胜利者的姿态，反而有种陈述事实的平淡：
“怎么样，三本君？这种滋味，还想继续回味吗？”
他喘着粗气，眼神在苏陌脸上逡巡，震惊于对方如此轻易地叫出了自己的真名，随即又像是明白了什么，嘴角艰难地扯出一个混杂着痛楚与自嘲的扭曲弧度，
“远山……远山静子那个女人……果然……果然己经招了……”他断断续续地说着，语气里充满了对叛徒的鄙夷和不甘。
但紧接着，那自嘲又迅速转化为一种强撑的、冰冷的冷笑。他努力挺首被捆绑的上身，尽管身体还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眼神却重新凝聚起一丝属于老牌特工的锐利和审视，试图在苏陌脸上寻找破绽：
“不过……你们应该……从她嘴里……听不到什么……真正有用的东西吧？一个……没有密码本的电报员……能知道……多少核心？”
他喘息着，语速缓慢却带着挑衅，试图打击苏陌的信心，也像是在说服自己。
苏陌的眼神平静无波。面对三本彻也的冷笑和试探，他甚至连眉毛都没有动一下，只是淡淡地回应，语气平淡：
“是的，三本君。远山静子能提供的消息，确实有限。”
三本彻也紧盯着苏陌的眼睛，试图从中捕捉到一丝焦躁或者被戳中痛处的恼怒。然而，那双眼睛深邃、平静，没有丝毫波澜，
他心底刚刚升起的那一丝微弱的得意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不安和……微不可察的失望。他竟然没能在这个对手脸上撕开哪怕一丝裂缝。
苏陌像是看穿了他内心的波动，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那几乎算不上是一个笑容，更像是一种洞悉后的了然：
“怎么，三本君？没有看到我恼羞成怒的样子，是不是有点失望？”
三本彻也紧紧闭上嘴，把头偏向一边，不再看苏陌。他明白了，眼前这个人，是个深谙心理博弈的高手，任何言语上的试探和刺激都是徒劳，只会暴露自己的虚弱。
“既然三本君暂时还不想配合，”苏陌的声音依旧平稳；
“那就先让他换个姿势，清醒清醒。”他深知，对付三本彻也这种受过专业训练、意志如同淬火钢刃的日谍，常规的水刑、鞭打，或许能摧毁他的肉体，却未必能彻底击溃他精神深处的堡垒。
“是！”
旁边的队员立刻应声。两人上前，解开铁椅上的束缚，粗暴地将浑身湿透、体力消耗巨大的三本彻也拖拽起来。
将他整个人悬空吊了起来！身体的重量完全落在被反绑的肩关节和手腕上，瞬间传来撕裂般的剧痛，让他忍不住发出一声闷哼。
苏陌站在一旁，默默地看着。三本彻也垂着头，湿漉漉的头发贴在额前，遮挡住部分面容，身体因为悬吊的痛苦而微微晃荡，但那股从骨子里透出来的顽固，并未完全消失。
“把炭盆端过来。”苏陌的声音不高；
两个队员迅速从墙角抬来一个沉重的旧铁盆，里面堆满了烧得正旺的炭块。
暗红色的火焰在炭块缝隙间跳跃，散发出灼人的热浪，将周围一小片空气都炙烤得扭曲起来。
炭盆被小心翼翼地放在了三本彻也悬吊着的身体正下方，
“把他鞋子脱了。”苏陌的声音毫无温度。
另一个队员立刻蹲下身，抓住三本彻也湿透的裤脚和鞋帮。三本彻也似乎预感到了什么，悬空的双脚下意识地想要蜷缩躲避，但绳索的束缚让他无法做到。
灼热的气息如同实质的火焰之舌，猛地舔舐上三本彻也毫无遮蔽的脚底！
“唔——！”
三本彻也的身体猛地一颤，如同被无形的钢针狠狠刺中！脚底皮肤对温度变化最为敏感，那骤然袭来的、几乎能烤焦皮肉的灼痛感，瞬间冲垮了他强装的镇定。
他拼命地、用尽全身残余的力气，将膝盖向上顶起，试图把双脚抬离那近在咫尺的死亡热源。
脚底的皮肤距离那跳跃的暗红炭火，可能只有不到十公分的距离！热浪灼烤着脚掌，带来钻心的、持续不断的剧痛。
然而，长时间的刑讯、水刑的折磨、悬吊的消耗，早己将他的体力压榨到了极限。身体向上的力量仅仅维持了不到几秒钟，那股支撑力就如同沙塔般崩塌。
沉重的疲惫感和肌肉的酸痛排山倒海般袭来，双腿再也无法支撑向上蜷缩的姿势，猛地一松，向下坠去！
“嗤——！”
一声极其轻微、却令人头皮发麻的皮肉炙烤声响起！
双脚的脚底板，最娇嫩的部分，瞬间贴上了炭盆边缘一块烧得通红的炭块！一股皮肉焦糊的刺鼻气味猛地弥漫开来！
“呃啊啊——！”
三本彻也再也无法抑制，发出一声凄厉到变调的惨嚎！那声音不似人声，充满了极致的痛苦和本能的恐惧。
他的身体疯狂地向上弹起、扭动、挣扎，像一条被扔进滚油里的活虾，试图脱离灼烧。被反绑的手臂因为剧烈的晃动而被麻绳深深勒入皮肉，鲜血瞬间渗了出来。
豆大的汗珠如同暴雨般从他扭曲的脸上滚落，与泪水、鼻涕混合在一起。
他死死咬着牙关，牙龈几乎要咬碎，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倒气声，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脚底钻心的剧痛。
他拼尽残存的意志力，再次用尽吃奶的力气，将膝盖向上顶，脚掌艰难地、颤抖着离开那滚烫的炭块。
脚底板被烫伤的地方，己经呈现出一种可怕的红黑色，边缘甚至开始泛起焦黄的水泡。
苏陌站在炭盆旁几步远的地方，静静地看着。炭火跳跃的红光映照着他半边脸庞，明暗不定。
三本彻也每一次痛苦的抽搐、每一声绝望的嘶吼、每一次徒劳无功的抬腿和力竭后的坠落，都清晰地落在他眼中。
“怎么样？”
苏陌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三本彻也痛苦的喘息和炭火的噼啪声；
“这滋味，比起水刑如何？三本君，还要继续硬撑下去吗？”
三本彻也的头颅抬起，汗水浸透的头发黏在额前，露出一双布满血丝、几乎要瞪裂的眼睛。
那眼神里燃烧着滔天的恨意、极致的痛苦，还有一种濒临崩溃的疯狂。他死死盯着苏陌，嘴唇哆嗦着，似乎想用最恶毒的语言诅咒，想怒骂，想咆哮。
然而，身体的剧痛和体力的彻底透支，榨干了他最后一丝说话的力气。喉咙里只能发出“嗬…嗬…”的破风箱般的声音，所有的愤怒和诅咒都被堵在了胸腔里，化作更深的绝望。
他只能用尽全身最后一点力气，将那淬毒般的目光，死死地钉在苏陌脸上，仿佛要将这张脸刻进地狱的最深处。
苏陌迎着他那几乎能杀人的目光，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了然的微光。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抱着手臂，身体微微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看着炭盆上方那具在痛苦地狱中徒劳挣扎的躯体，看着那双脚掌在灼热地狱的边缘反复沉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