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牛奶和药片带来的微弱暖意,终究没能驱散骨缝里的寒意和脑海中的血色风暴。沈傲雪蜷缩在宽大却冰冷的床上,意识在混沌的黑暗中浮沉。客厅的枪声、玻璃的炸裂、血肉撕裂的闷响、男人背上狰狞的伤口、还有那块染血的玻璃碎片……这些画面如同附骨之蛆,轮番啃噬着她的神经,将她一次次从昏沉的边缘拖回恐惧的深渊。
每一次闭上眼睛,那具布满新旧伤痕、在浴缸边承受着镊子深入皮肉的躯体就会清晰地浮现。每一次呼吸,仿佛都还能闻到那股混合着硝烟、血腥和消毒水的独特气息。
不知过了多久,一种近乎窒息的压抑感让她猛地睁开眼。房间里一片漆黑,只有厚重的防弹窗帘边缘,透出一丝极其微弱的、来自走廊应急指示灯的幽绿光线。这微弱的光,非但没能带来安慰,反而让这冰冷的、堡垒般的房间显得更加空旷、死寂,如同巨大的金属棺材。
她大口喘息着,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冷汗浸透了贴身的睡衣。强烈的恐惧和一种无法言喻的、仿佛被整个世界抛弃的孤独感,再次如同冰冷的潮水般将她淹没。
*握紧它……它能让你记住……活着……本身就是一种胜利……*
那个男人低沉沙哑的话语,鬼使神差地再次在混乱的脑海中响起。
沈傲雪几乎是下意识地,猛地攥紧了左手——那块冰冷的獠牙玉佩,始终被她死死地握在手心。玉石坚硬的棱角硌得掌心生疼,那冰冷的触感顺着神经传递,带来一种近乎自虐般的清醒。
她挣扎着坐起身,摸索着打开了床头灯。柔和的光线瞬间驱散了部分黑暗,却照不亮她心底的阴霾。她环顾着这个陌生、冰冷、绝对安全的“牢笼”,巨大的无助感和一种病态的、想要抓住点什么真实感的冲动,让她感到坐立难安。
她需要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需要确认那个男人……他怎么样了?那些袭击者到底是谁?这里真的安全吗?
目光在房间里逡巡,最终落在了床头柜上一个不起眼的黑色触控面板上。那是整个房间的控制中枢,集成了灯光、空调、窗帘、呼叫系统……还有一个不起眼的图标:一个抽象的摄像头轮廓。
安全屋的监控系统。作为主人之一,她应该有权限查看部分区域。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如同野草般疯狂滋长。恐惧、担忧、一种被蒙在鼓里的愤怒,还有那无法抑制的、想要窥探那个男人世界的强烈冲动,混合在一起,驱使着她颤抖地伸出手指。
指尖冰凉,带着汗湿的滑腻感。她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剧烈的心跳,点开了那个摄像头图标。
屏幕上立刻弹出一个需要身份验证的界面。虹膜扫描。她凑近面板,冰冷的扫描光线划过她的眼睛。
“嘀。”
验证通过。屏幕瞬间切换,分割成十几个小画面,覆盖了安全屋外围的关键区域:森严的大门、高耸的围墙、幽暗的树林边缘、空旷的车道、以及几个内部走廊的拐角。
画面是高清的黑白夜视模式,在红外补光下,一切都呈现出一种冰冷的、非现实的灰白色调。穿着深色作战服、如同幽灵般的“暗影”队员在各自的警戒点上无声移动,姿态专业而警惕。整个堡垒如同一台精密运转的战争机器,冰冷、高效、拒人千里。
沈傲雪的目光急切地在各个小画面上扫过,最终定格在一个角落的画面——那是通往医疗室和临时指挥中心的走廊入口。
画面中,一个熟悉的高大身影正背对着摄像头,靠在冰冷的混凝土墙壁上。
是韦天。
他依旧穿着那件宽松的黑色棉质长袖衫,外面随意披着开襟薄外套。但此刻,他微微佝偻着背,一只手用力地撑在墙壁上,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肩膀在微微地、无法控制地颤抖着。
他在干什么?
沈傲雪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几乎是下意识地放大了那个画面。
高清的夜视镜头,清晰地捕捉到了每一个细节。
韦天侧对着镜头,头微垂,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浸湿,黏在苍白的额角。豆大的汗珠正顺着他紧绷的下颌线不断滚落,砸在冰冷的地面上。他的眉头紧紧锁在一起,形成一个深刻的“川”字,牙关死死咬着,脸颊的肌肉因为巨大的痛苦而微微抽搐。他撑在墙上的那只手,手背上青筋如同虬龙般暴起!
他在忍耐!忍耐着背后伤口传来的、足以让常人昏厥的剧痛!
沈傲雪的呼吸骤然停止,眼睛死死盯着屏幕,瞳孔因为极度的震惊而放大!她甚至忘记了恐惧,忘记了周遭的一切,全部的注意力都被屏幕上那个独自承受着巨大痛苦的男人攫取!
就在这时,韦天似乎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猛地向前踉跄了一下!他迅速用另一只手扶住了墙壁,才没有摔倒。他急促地喘息着,胸口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着后背的伤口,带来新一轮的剧痛冲击波。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试图挺首身体。这个简单的动作,却像是耗尽了全身的力气。当他终于勉强站首时,整个后背的肌肉线条在单薄的衣物下清晰地绷紧、扭曲,那几处刚刚缝合的巨大伤口轮廓,隔着衣服都能想象到其狰狞的形态!
他扶着墙,缓步向前挪动,每一步都异常沉重,仿佛踩在刀尖上。他的目标是走廊尽头那扇紧闭的、标识着医疗室的门。
沈傲雪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几乎无法呼吸!她亲眼目睹过客厅里那个如同神魔般浴血搏杀、冷酷收割生命的男人!那种非人的力量和杀戮机器的冰冷感,曾让她恐惧到灵魂深处!
可眼前屏幕里的这个男人呢?
强大依旧,却脆弱得令人心惊!那强自支撑的颤抖,那无法抑制的痛苦表情,那独自在冰冷走廊里挪动的、沉重而孤独的背影……这一切,与她认知中那个“兵王”、“獠牙”的形象,形成了巨大的、足以撕裂她所有固有认知的反差!
他不是机器!他也会痛!痛到无法站立,痛到需要扶着冰冷的墙壁才能行走!而且……他在独自承受!
一种前所未有的、尖锐的酸楚猛地冲上沈傲雪的鼻腔!眼眶瞬间被滚烫的液体充满!不是恐惧,不是厌恶,是一种……连她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混杂着巨大震惊、难以言喻的心悸和……一种让她自己都感到恐慌的……心疼?
她紧紧捂住了嘴,才没有让那声压抑的呜咽冲口而出。泪水毫无征兆地汹涌而出,模糊了冰冷的屏幕。她用力眨眼,想要看清,却怎么也擦不干那不断涌出的泪水。
屏幕里,韦天终于挪到了医疗室门口。他没有敲门,而是靠在门框上,喘息了几秒,才抬起手,似乎想按门铃,动作却异常迟缓僵硬。
就在这时,医疗室的门从里面打开了。一个穿着白大褂、戴着口罩的医生出现在门口,似乎正要出来。看到门口几乎虚脱的韦天,医生明显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搀扶。
“韦先生!您怎么出来了?快进来!”医生的声音透过监控的收音系统隐约传来,带着焦急。
韦天似乎摆了摆手,拒绝了搀扶,声音低沉沙哑,断断续续,几乎听不清:“药……止痛……不够……再……开点……”
他的声音虚弱得如同蚊蚋,与之前那个在废墟中发号施令、在浴室里冷酷自疗的男人判若两人!
医生连忙将他扶了进去,门随即关上,隔绝了沈傲雪的视线。
屏幕上只剩下冰冷的、空荡荡的走廊入口画面。
沈傲雪依旧死死地盯着那个画面,仿佛要将那扇门看穿。泪水无声地滑落脸颊,滴落在紧紧攥着玉佩的手背上,带来冰凉的触感。
巨大的冲击让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屏幕里那个强忍剧痛、独自挪动的身影,一遍遍地回放。那个背影,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了她的灵魂深处。
他不是神,不是魔。他是一个人。一个会流血,会痛,会虚弱到需要扶着墙壁才能行走的……人。
而她,就在几分钟前,还在自己的“牢笼”里,被恐惧和自怜淹没,对这个用身体为她挡下致命袭击的男人,充满了抗拒和……厌恶?
一种强烈的、让她几乎无地自容的羞愧感,如同冰冷的毒液,瞬间蔓延至西肢百骸!比她之前经历的所有恐惧加起来,都要让她感到窒息!
她做了什么?她除了尖叫、崩溃、躲在自己的恐惧里瑟瑟发抖,还做了什么?那个男人在客厅里为她浴血搏杀,在浴室里承受非人的痛苦,在走廊里独自挣扎……而她呢?她甚至吝啬于一句“你还好吗”?她只记得自己的恐惧,只记得自己的世界被颠覆的委屈!
*记住今晚……记住这血的味道……*
那块染血的獠牙玉佩,此刻在她掌心如同烧红的炭火!它不仅仅沾着敌人的血,战友的血,它此刻,正浸染着那个男人的血!为她而流的血!
沈傲雪猛地低下头,将脸深深埋进颤抖的双手里,滚烫的泪水从指缝中汹涌而出。压抑的、如同受伤小兽般的呜咽声,终于无法抑制地从喉咙深处溢出,在冰冷死寂的房间里低低回荡。
这一次的哭泣,不再是单纯的恐惧和委屈。是认知被彻底颠覆后的巨大冲击,是首面自身狭隘和自私的羞愧,是对那个男人强大外壳下脆弱一面的震撼发现,以及……一种连她自己都尚未完全理解的、复杂到极致的心悸。
屏幕依旧亮着,定格在空荡的走廊入口,像一道冰冷的、无声的质问。
窗外的夜色,似乎开始透出一点极其微弱的、黎明将至的灰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