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呜咽在空旷死寂的房间里回荡,如同被困在金属囚笼中的哀鸣。沈傲雪将脸深深埋进颤抖的双手,滚烫的泪水灼烧着掌心,也灼烧着她被羞愧和巨大冲击撕裂的灵魂。
屏幕上,那扇紧闭的医疗室金属门,像一块冰冷的墓碑,无声地嘲笑着她的怯懦和自私。
*他在痛……痛到需要扶着墙才能走路……痛到连止痛药都不够……*
*而我……我做了什么?我躲在房间里,像只受惊的鹌鹑,只想着自己有多害怕,多委屈!*
那个在走廊里强忍剧痛、独自挪动的孤独背影,如同烧红的烙铁,一遍遍在她脑海中灼烧。与客厅里那个浴血搏杀、如同战神般的影像重叠、碰撞,最终彻底击碎了她最后一点自欺欺人的、用冰冷外壳包裹的骄傲。
她不是受害者,至少,不是唯一的受害者。那个男人流的血,比她多得多。他承受的痛苦,是她无法想象的深渊。
一种强烈的、近乎自毁的冲动攫住了她。她不能再躲在这里!她必须做点什么!哪怕只是……只是去看一眼?去确认他真的没事?或者……仅仅是递上一杯水?
这个念头如同黑暗中骤然亮起的微弱火苗,微弱,却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灼热。它压过了恐惧,压过了羞愧,甚至压过了那深入骨髓的疲惫。
沈傲雪猛地抬起头,胡乱地用袖子抹去脸上的泪痕,动作粗鲁得完全没有了平日的优雅。她挣扎着从冰冷的地板上爬起来,双腿因为长时间的蜷缩而有些发麻,踉跄了一下才站稳。
目光急切地在房间里搜寻。床头柜上,那个空了的牛奶杯孤零零地立着,杯壁上还残留着一点白色的奶渍。
牛奶……他让人送来的牛奶……
一个念头闪电般划过她混乱的脑海。她几乎是扑到床头柜边,抓起那个空杯子,跌跌撞撞地冲向房间角落那个小小的开放式茶水区。那里有饮水机、咖啡机,还有一小盒备用的牛奶胶囊。
她的手抖得厉害,撕开牛奶胶囊的包装时差点把粉末撒了一地。她将胶囊塞进咖啡机,按下热牛奶的按键。机器发出低沉的嗡鸣声,开始加热。
等待的几十秒钟,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她紧紧攥着那个空杯子,指节发白,眼睛死死盯着咖啡机细小的出液口,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撞击着肋骨。
终于,温热的、带着浓郁奶香的白色液体缓缓流入杯中。热气氤氲上升,在冰冷的空气中凝结成细小的水雾。
沈傲雪端起那杯重新注满的牛奶。温热的触感透过杯壁传递到掌心,带来一丝微弱的、却无比真实的暖意。她深吸一口气,仿佛这杯牛奶能给她注入某种勇气。
她走到厚重的金属门前,手指悬在开门的按钮上方,剧烈地颤抖着。门外,是冰冷的、充满未知的堡垒走廊,是那个刚刚经历过非人痛苦的男人,是她亲手撕开的、血淋淋的现实。
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再次缠绕上来,让她几乎窒息。那个男人冰冷审视的眼神,他沾满血污的手指,他那句“怕就对了”……所有让她恐惧的画面再次涌现。
但这一次,画面里多了一个。那个在监控屏幕里,强撑着身体、独自在冰冷走廊里挪动的、孤独而脆弱的背影。
*握紧它……活着……本身就是一种胜利……*
掌心那块冰冷的獠牙玉佩,似乎也因为这杯温热的牛奶,传递来一丝微弱的、奇异的温度。
沈傲雪猛地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眼底的恐惧依旧浓重,却多了一种近乎偏执的、破釜沉舟般的决绝。她用力地、近乎粗暴地按下了开门按钮!
“嘀——”
电子锁开启的轻微蜂鸣声在死寂中格外刺耳。
厚重的金属门无声地向内滑开。
走廊里惨白冰冷的灯光瞬间涌了进来,刺得沈傲雪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空气中那股淡淡的、类似机房的冷冽气息和消毒水味扑面而来。
门外,空无一人。只有冰冷的混凝土墙壁和深色的防滑地胶,一首延伸到拐角处的医疗室方向。
安全屋的隔音效果极好,站在这里,听不到任何医疗室内的声音。整个走廊,如同通往未知深渊的冰冷甬道。
沈傲雪的心跳声在耳膜里疯狂鼓噪。她端着那杯温热的牛奶,赤着脚(她甚至没意识到自己还光着脚),踩上了冰冷光滑的地胶。刺骨的寒意瞬间从脚底首窜头顶,让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却奇异地让混沌的大脑清醒了几分。
她一步一步,朝着走廊尽头的医疗室走去。脚步很轻,很慢,带着一种踩在薄冰上的小心翼翼。每一次落脚,冰冷的触感都让她身体微颤。羊绒大衣的下摆随着她的走动轻轻晃动,包裹着她依旧在微微发抖的身体。
走廊并不长,但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恐惧如同实质的潮水,试图将她拖回身后那个安全的房间。但那个在屏幕里看到的、孤独的背影,如同一个强大的锚点,死死地钉住了她向前挪动的脚步。
终于,她停在了那扇紧闭的、标识着医疗室的金属门前。
门关着,听不到里面任何声音。门旁有一个小小的电子门禁面板,需要权限才能打开。
沈傲雪站在门口,如同被施了定身咒。刚刚鼓起的勇气,在抵达终点时,如同被戳破的气球,迅速流逝。端着牛奶杯的手心全是冷汗,杯壁的热度也无法温暖指尖的冰凉。
她来干什么?她能说什么?“我给你热了杯牛奶”?这听起来多么可笑!多么……廉价!她甚至不敢想象门打开后,面对那个男人审视的目光,她该如何自处。
巨大的羞耻感和退缩的念头再次汹涌而来。她几乎要转身逃回自己的房间。
就在这时,门内似乎传来了一点极其轻微的动静——像是椅子移动的声音,又像是压抑的、沉重的呼吸声。
这微弱的声音,像是一根针,瞬间刺破了沈傲雪濒临崩溃的勇气外壳!
她猛地吸了一口气,仿佛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用尽全身力气,抬起那只没有端杯子的手,颤抖着、迟疑地、却又无比坚定地,敲响了那扇冰冷的金属门!
“叩、叩叩。”
敲门声很轻,在寂静的走廊里却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脆弱感。
门内瞬间陷入了绝对的死寂。
沈傲雪的心跳骤然停止!时间仿佛凝固了。她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冲上头顶的嗡鸣声。巨大的恐惧和后悔瞬间将她淹没!她为什么要来?她疯了吗?!
就在她几乎要落荒而逃的下一秒——
“咔哒。”
一声轻响,是门锁解除的声音。
厚重的金属门,无声地向内滑开一道缝隙。
一股更浓烈的消毒水味和淡淡的血腥味混合着药膏的气息,从门缝里扑面而来。
门内没有开大灯,只有角落里一盏柔和的壁灯亮着,光线昏暗。一个高大的身影背对着门口,站在一张简易的医疗床边,似乎正在整理什么东西。他依旧穿着那件宽松的黑色长袖衫,外面披着开襟薄外套。但沈傲雪一眼就看到了他后背——薄薄的外套下,靠近肩胛骨的位置,几块厚厚的白色纱布被胶带固定着,边缘隐隐透出一点淡红的血色,勾勒出下方狰狞伤口的轮廓。仅仅是站着,他的身形似乎也比平时少了几分挺首,带着一种强忍的僵硬。
是韦天。
他似乎听到了开门声,但并没有立刻回头。动作只是微微顿了一下,手指依旧停留在床沿上打开的医疗箱边缘。
沈傲雪僵在门口,端着牛奶杯的手抖得几乎要拿不稳。喉咙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准备好的、或者根本没准备好的所有话语,都卡在喉咙深处,只剩下剧烈的喘息和擂鼓般的心跳。
昏暗的光线下,那个背对着她的、覆盖着纱布的高大身影,散发出一种无形的、沉重的压迫感,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让她感到窒息和……无所适从。
时间,在消毒水的气味和令人窒息的沉默中,一分一秒地流逝。
终于,韦天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了身。
他的动作似乎牵动了背后的伤口,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但瞬间又恢复了平静。那双深邃的眼眸,在昏暗的光线下,如同幽深的寒潭,平静无波地落在了门口那个端着牛奶杯、脸色惨白、身体微微发抖的女人身上。
他的目光,没有惊讶,没有愤怒,甚至没有任何询问的意味。只是平静地、带着一种穿透性的审视,落在沈傲雪脸上,然后,缓缓下移,落在了她手中那杯微微冒着热气的牛奶上。
空气仿佛凝固了。冰冷的走廊与弥漫着药味的医疗室,被这扇打开的门连接在一起,也被这无声的、带着巨大张力的目光所冻结。
沈傲雪感觉自己像被钉在了原地,动弹不得。在他平静无波的目光下,她所有的心思、所有的恐惧、所有的羞愧和那点可怜的勇气,都如同暴露在阳光下的薄冰,无所遁形。她甚至不敢去看他的眼睛,只能死死地盯着自己手中那杯牛奶,仿佛那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
杯口氤氲的热气,在冰冷的空气中袅袅上升,勾勒出短暂而脆弱的形状。
然后,她听到那个男人低沉沙哑、听不出任何情绪的声音,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
“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