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孤影归墟
第一章:孤影归墟
**息壤长城·东极闸**
风,是带着铁锈和血痂味道的风,从“大荒”的方向刮来,撞在息壤长城巍峨如山脉的黑色墙体上,发出沉闷如巨兽低吼的回响。戍卫府队长赵磐站在闸门哨塔,布满老茧的手指下意识着冰冷的金属栏杆。远处,那被高墙隔绝的99%世界,笼罩在永恒的、流动的灰紫色迷雾中,像一张择人而噬的巨口。这就是大荒,人类的禁区,吞噬了无数探索者的无间地狱。
三个月了。“归墟行者”远征队,神洲最后的希望,十五名最顶尖的战士,带着仅存的七枚“地脉符节”,消失在那片迷雾之后,再无音讯。神洲的资源储备红线每天都在被突破,议会争吵的声音里透着绝望的嘶哑。赵磐几乎己经放弃了希望,只是职责让他必须守在这里,守在这道隔绝生与死的闸门前。
忽然,他布满血丝的眼睛猛地眯起。
那翻滚的迷雾边缘,似乎……动了一下?
不是荒古种那种狂暴的涌动,也不是蚀风撕裂空间的诡谲波纹。更像是一块被无形之力艰难推开的、粘稠的淤泥。
一个影子,极其缓慢地,从迷雾的底部“爬”了出来。
赵磐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一把抢过旁边瞭望兵的高倍率晶石镜筒。冰冷的镜筒贴上眼眶,视野瞬间拉近。
是一个人。
一个几乎不形的人影。
他佝偂着,像背负着无形的千钧重担,每一步都踏得地面微颤,却又虚浮得仿佛随时会散架。身上的防护甲胄早己破碎不堪,勉强挂在身上,露出底下被某种力量反复撕裂又愈合的、深可见骨的暗红伤疤,新的血痂覆盖着旧的血痂,凝固成狰狞的铠甲。的皮肤上布满了诡异的结晶纹路,像被大荒的规则强行烙印。一条手臂无力地垂着,角度扭曲得令人心悸。
最刺目的是他的脸。那张曾经或许年轻锐利的脸庞,此刻只剩下风干的岩石般的轮廓,眼窝深陷,嘴唇干裂出血,但那双眼睛……镜筒里,赵磐清晰地捕捉到了那双眼睛。没有劫后余生的狂喜,没有疲惫不堪的麻木,甚至没有绝望。那是一种被抽空了所有情感后,只剩下纯粹意志支撑的、燃烧到近乎虚无的冰冷火焰。瞳孔深处,倒映着身后那片吞噬一切的混沌迷雾,也倒映着某种……凝固的哀恸。
是李禹!十五人名单上那个以智谋著称的年轻人!赵磐的手猛地一抖。
“开……开闸门!快!放吊桥!医疗队!最高警戒!”赵磐的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和一丝难以置信的狂喜而劈裂嘶哑。尖锐的警报瞬间撕裂了长城沉闷的空气。
沉重的金属闸门在齿轮刺耳的呻吟中缓缓升起一道缝隙,足够一人通行。连接长城与闸外缓冲区的合金吊桥轰然放下,砸在布满尖锐碎石的地面。
李禹似乎没有听到身后的喧嚣。他的全部心神都集中在脚下这最后几十步路。每一步都牵扯着全身撕裂般的剧痛,那些深埋在内腑的暗伤在疯狂叫嚣。他感觉不到风刮过伤口的刺痛,感觉不到肺部灼烧般的窒息。他的意识像一片在惊涛骇浪中即将沉没的孤舟,唯一的锚点,是背后那个冰冷坚硬、棱角硌得他血肉模糊的沉重行囊。
行囊里没有带回神洲急需的珍稀矿藏,没有传说中的救命灵药,没有金银财宝。只有一块石头,一块沉得仿佛凝聚了整片大荒重量的石头——九鼎核心。它冰冷地贴着他的脊骨,那寒意似乎能冻结灵魂,却又诡异地成为他此刻唯一能感知到的、支撑他走下去的实物。
战友们的脸,一张张,带着血污、带着微笑、带着决绝,在他模糊的视野里交替闪现。
秦岳队长如山岳般挡在裂空魇群前,赤红的火焰点燃生命最后的璀璨,怒吼声犹在耳畔:“走!活下去!”;
苏沐姐温柔的手最后一次拂过他的额头,青翠的生命之光如风中残烛般熄灭,只留下那句轻语:“小禹,别怕…”;
凌影将染血的符节抛回时,身体如破碎的琉璃般晶化消散,那冷冽的眼神里最后一丝暖意;
墨衡将精巧的机关部件塞进他怀里,脸上带着破解谜题后的满足微笑,身体却在光芒中寸寸瓦解……
“啊——!”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呜咽从李禹喉咙深处挤出,他猛地向前踉跄一步,几乎扑倒。
但他撑住了。用那仅剩的、还能勉强使力的手臂死死抠住吊桥冰冷的金属边缘,指甲瞬间翻折,鲜血淋漓。他抬起头,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着前方闸门内透出的、属于神洲的昏暗光线。
那是光。不是大荒里扭曲怪诞的极光,不是荒古种嗜血的眼眸,不是战友们燃烧灵魂时刺目的能量爆发……那是属于人类的光,微弱,却真实存在。
十西人的重量,十西份牺牲,十西道消逝的光,此刻都沉甸甸地压在他一个人背上,压在那冰冷的九鼎核心上。
他深吸一口气,那带着长城铁锈味的空气呛得他剧烈咳嗽,带出黑色的血块。他不再犹豫,也不再停顿,用尽残存的、来自骨髓深处的最后一丝力气,拖着几乎报废的身躯,一步,一步,踏过吊桥,踏进了闸门投下的阴影里。
闸门在他身后轰然落下,隔绝了大荒的迷雾与嘶鸣,也隔绝了他过去三个月的地狱。
守卫们冲了上来,带着敬畏和恐惧,想要搀扶他。
李禹却猛地抬手,动作僵硬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阻止了任何人靠近。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转过身,背对着闸门,背对着那片吞噬了他一切的人间绝域。他挺首了那几乎被压垮的脊梁——哪怕这个动作让他眼前发黑,几乎昏厥。
他站在闸门之内,神洲的土地之上,像一个从地狱最深处爬回来的孤魂。
“核心……带回来了。”他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耗费着巨大的力气,却清晰地穿透了警报的余音,砸在每一个闻讯赶来的戍卫府士兵和天工院官员的心头。
他背后的行囊,那沾满污血和尘土的破旧行囊,此刻在众人眼中,重逾千钧。
赵磐看着眼前这个几乎不形的青年,看着他眼中那团冰冷燃烧的火焰,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和震撼顺着脊椎爬升。他知道,这绝不是凯旋。这沉重的行囊里,盛载的绝非希望,而是某种更为沉重、更为残酷的东西。
李禹的目光越过人群,投向长城内神洲那压抑而破败的天际线,嘴唇无声地翕动了一下,只有他自己能听见:
“我们……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