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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迎是被窗外叽叽喳喳的麻雀吵醒的。
阳光透过印着幼稚向日葵图案的窗帘缝隙，暖融融地洒在脸上。她迷迷糊糊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天花板上贴着褪色的夜光星星贴纸，墙角立着一个半人高的绒毛熊——那是她小学六年级死缠烂打才让爸爸买回来的“毕业礼物”。
空气里有股淡淡的、属于老房子的木头和阳光晒过棉被混合的味道，熟悉得让她心尖发颤。
她猛地坐起身，环顾西周。粉刷成淡绿色的墙壁，书桌上堆着《初一数学精讲》和几本崭新的练习册，墙上挂着印着卡通美少女的廉价挂历，鲜红的数字标着：2005年9月12日。
初一？开学才两周？
夏迎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光滑紧致，没有后来熬夜码字留下的细纹，也没有操心儿子升学时眉间的川字纹。她掀开印着草莓图案的薄被跳下床，赤脚跑到书桌前那面小圆镜前。
镜子里映出一张过分稚嫩的脸。皮肤是带着冷调的瓷白，因为刚睡醒泛着点健康的红晕，眼睛很大，瞳仁是干净的琥珀色，长长的睫毛像小扇子，鼻梁秀挺，嘴唇是自然的粉润。整张脸透着一股未经世事、不染尘埃的清纯劲儿，活脱脱一朵初绽的冷白花。
夏迎对着镜子，缓缓地、缓缓地挑起了一边眉毛，嘴角勾起一个极其不符合这张脸的、带着点玩味和沧桑的弧度。
哦豁。
她，夏迎，五十七岁“高龄”，在自家书房那张舒服的摇椅上，伴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和键盘文档的微光，心满意足地阖眼长眠。再睁眼，光阴倒流，人生重启，回到了十三岁这年。
没有震惊，没有狂喜，没有恐惧。胸腔里涌动的，是一种近乎尘埃落定的平静，还带着点……啼笑皆非的荒谬感。
上辈子，爱情的甜蜜和背叛尝过了，婚姻的围城闯过了又砸烂了，贴心小棉袄（皮夹克）儿子也拉扯大了，酸甜苦辣咸，人生百味算是囫囵吞了个遍。要问她有什么天大的遗憾？真没有。非要说，就是没能在父母最年轻力壮、弟弟最粘人可爱、爷爷奶奶身子骨还硬朗的时候，多陪陪他们，多享受享受这纯粹的人间烟火气。
至于爱情？事业？奋斗？夏迎对着镜子里那个清纯得能掐出水的小姑娘，内心毫无波澜地耸耸肩（当然，外表看起来只是睫毛轻轻颤了颤）。经历过某音上人均神颜、人均富豪、人均深情又凉薄的洗礼，再看眼前这群初中小豆丁，啧，那真是降维打击，索然无味。
这辈子，她夏迎的目标只有一个：做一株安静的、晒太阳的闲草。无事夏迎春，陪着父母慢慢变老，看着弟弟茁壮成长，守着爷爷奶奶安享晚年。至于学习？随便学学，够用就行，反正上辈子该会的都会了。
“迎迎！起床啦！再磨蹭豆浆要凉了！” 妈妈中气十足的声音穿透薄薄的门板，带着这个年纪特有的活力和一点点的急躁。
夏迎心头一暖，像是久旱逢甘霖。多久没听到妈妈这样充满生命力的呼唤了？上辈子最后几年，妈妈的声音总是带着点小心翼翼的疲惫。
“来了，妈！”她脆生生地应着，声音里是刻意装出来的属于十三岁少女的雀跃，飞快地换上蓝白相间的丑陋校服，扎了个清爽的马尾，推门出去。
客厅里，阳光正好。爸爸夏建国穿着洗得发白的工装背心，正拿着筷子在煎锅里拨弄金黄的荷包蛋，锅里滋滋作响，香气西溢。妈妈林秀英系着碎花围裙，把热腾腾的豆浆和刚出笼的白胖馒头端上桌。弟弟夏安，才八岁，顶着一头睡得乱糟糟的卷毛，像个小炮弹似的冲过来抱住夏迎的腿，仰着小脸，眼睛亮晶晶：“姐！快吃！妈说今天馒头可甜了！”
夏迎低头看着弟弟红扑扑的脸蛋，那双清澈见底、满心满眼只有姐姐的眼睛，心里软得一塌糊涂。上辈子夏安长大成家后，虽然也亲，但总隔着成年人的距离和各自生活的忙碌。这样纯粹的、全身心依赖的亲近，久违了。
“好，姐马上吃。”她笑着揉了揉弟弟毛茸茸的脑袋，手感好得让人上瘾。
饭桌上，气氛是夏迎久违的热闹。爸爸絮叨着厂里新来的技术员笨手笨脚，妈妈抱怨菜市场的猪肉又涨了五毛钱，夏安叽叽喳喳说着昨晚动画片里的英雄又打败了哪个怪兽。夏迎安静地听着，小口小口喝着香甜的豆浆，偶尔给弟弟擦擦沾到嘴角的馒头屑，心里充盈着一种暖洋洋的、近乎慵懒的满足感。
真好。爸妈鬓角还没染霜，眼神明亮，说话中气十足。弟弟还是那个满眼崇拜、觉得姐姐是天下第一好的小豆丁。爷爷奶奶住在隔壁单元，每天早上雷打不动地去公园遛弯打太极，身子骨硬朗得很。一切都刚刚好，是她上辈子午夜梦回时最怀念的时光切片。
“迎迎，发什么呆？快吃，别迟到了。”妈妈用筷子轻轻敲了敲夏迎的碗边。
“哦，知道了妈。”夏迎回神，赶紧扒拉两口馒头。内心老阿姨在叹息：唉，重生了也逃不过早起的命运和难吃的食堂啊。
背着沉甸甸的书包（里面塞满了崭新的、对她而言如同天书的教材），走在去往县三中的路上。九月的风带着初秋的微凉，吹动道路两旁高大的梧桐树叶，沙沙作响。阳光透过枝叶缝隙洒下斑驳的光影。身边是成群结队、叽叽喳喳、穿着同样蓝白校服的学生，空气里弥漫着青春特有的、混合着汗水、书本和路边早餐摊油条香气的味道。
夏迎深吸一口气。嗯，是青春的味道，也是……作业本和粉笔灰的味道。她内心毫无波澜，甚至有点想笑。
走进初一（3）班的教室，喧闹声瞬间放大十倍。抄作业的、讨论昨晚电视剧的、追逐打闹的、还有几个勤奋的己经捧着语文书在早读。夏迎凭着模糊的记忆，找到自己靠窗倒数第二排的位置坐下。同桌是个叫李梅的圆脸小姑娘，正埋头奋笔疾书，显然是在赶昨晚落下的数学题。
“夏迎，快！数学练习册P15最后三道题借我瞅瞅！”李梅头也不抬，伸出胖乎乎的手。
夏迎慢吞吞地掏出崭新的练习册，翻到那一页，递过去。内心OS：啊，多么熟悉的开场白。上辈子她也曾是赶作业大军中的一员猛将。
李梅如获至宝，飞速抄写起来，嘴里还念叨：“哎呀妈呀，昨晚看《仙剑》看过头了，李逍遥太帅了……”
夏迎撑着下巴，目光懒洋洋地扫过教室。一张张稚气未脱的脸，充满了这个年纪特有的、自以为是的成熟和藏不住的小心思。前排那个扎着高马尾、总是微微抬着下巴的女生叫王璐，是班里的文艺委员，家境好，人也傲气。她旁边那个留着寸头、个子挺高、正跟后排男生嬉皮笑脸打闹的是体育委员赵刚。还有靠墙坐着，安安静静低头看书的那个清秀男生……夏迎的目光顿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