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冰挽秦

第50章 子婴其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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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黑冰挽秦
作者:
二月十一陈
本章字数:
8716
更新时间:
2025-07-07

阎府华灯彻夜未熄,却再无人声鼎沸的喧嚣。昔日觥筹交错的厅堂弥漫着浓烈到化不开的药石苦味和一种更深沉的、源自脏腑衰败的甜腻腐气。锦幔低垂,隔绝了外界的窥探,只留下压抑的喘息和侍婢压抑的啜泣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

阎乐躺在层层锦绣堆叠的拔步床上,面如金纸,嘴唇干裂乌紫,深陷的眼窝周围是浓重的青黑色。曾经志得意满的意气风发荡然无存,只剩下被病痛和恐惧彻底摧毁的颓败。他浑身不受控制地痉挛着,每一次剧烈的咳嗽都带出暗红发黑的血块,溅在雪白的丝帕上,如同盛开的死亡之花。几个衣着华丽的侍妾围在床边,哭得梨花带雨,妆容糊了一脸。

“大人!大人您要撑住啊!”

“定是…定是那公子婴的邪咒应验了!”一个胆小的侍妾哭得浑身发抖,声音尖利,“铅毒…八十万金的铅毒咒…那羊头…那羊头就是索命的恶鬼啊!”她的话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激起一片更加惊恐的哭嚎。

“胡…胡说!”阎乐用尽力气嘶吼,声音却嘶哑微弱,带着血沫,“是…是酒…酒里有…”他想说酒里有毒,是公子婴的回礼!可话未出口,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更多的黑血涌出,堵住了他的喉咙,只剩下嗬嗬的怪响和满眼怨毒的绝望。他死死攥着锦被,指节因用力而发白,身体因剧痛和恐惧蜷缩成一团。

就在这时,房门被无声地推开。一股阴冷的气息瞬间压过了房内的药味和哭嚎。

所有侍妾如同被掐住了脖子,哭声戛然而止,惊恐地望向门口,随即如同受惊的兔子般瑟瑟发抖地退到角落,深深垂下头,恨不得将身体缩进墙壁里。

赵高来了。

他并未穿正式的朝服,只披着一件玄色暗纹的宽大斗篷,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个线条冷硬的下巴和薄而苍白的嘴唇。他如同一个移动的阴影,无声无息地踱到阎乐床前,脚步轻得没有一丝声响。跟随他进来的两名黑衣侍从如同鬼魅般守在门边,目光冰冷地扫视着房间,带来无形的巨大压力。

房间内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阎乐痛苦的喘息和角落侍妾们压抑到极致的抽噎。

赵高静静地站了片刻,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床上形销骨立的阎乐。那目光,没有丝毫岳丈对女婿的关切,更像是在审视一件即将报废的工具,冰冷而漠然。他缓缓抬起手,挥了挥。

角落里的侍妾如蒙大赦,连滚爬爬、跌跌撞撞地逃出了这令人窒息的空间。门被无声地关上。

“贤婿…”赵高的声音响起,如同两块生锈的铁片在摩擦,嘶哑、干涩,带着一种刻意放缓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温和”,“…受苦了。”

阎乐艰难地转动浑浊的眼珠,看向床边那团深沉的阴影,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充满了恐惧和哀求:“相…相爷…救…救我…”

赵高微微俯下身,斗篷的阴影将阎乐完全笼罩。他那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手从宽大的袖袍中伸出,并未去探脉,也未触碰阎乐,只是悬停在阎乐因痛苦而剧烈起伏的胸膛上方寸许。指尖修长,指甲修剪得异常整齐,泛着一种不健康的青白色。

“公子婴…好手段。”赵高的声音依旧“温和”,却如同毒蛇的信子,舔舐着阎乐的耳膜,“铅毒咒?呵…市井愚妇的见识。此乃…墨家的‘绝嗣散’。遇热酒则发,蚀经腐脉…歹毒得很。”他每说一个字,阎乐眼中的恐惧就加深一分,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他…他怎敢…怎敢…”阎乐嘶声低吼,带着无尽的怨毒和难以置信。

“他为何不敢?”赵高的声音陡然转冷,如同冰锥刺骨,“你押着那八十万‘赎罪金’去蓝田耀武扬威,不就是把脖子伸到他刀下?”他顿了顿,那冰冷的“温和”语调再次浮现,却带着更深的压迫,“不过…贤婿啊…”

赵高的身体俯得更低,斗篷帽檐下,那双隐藏在阴影里的眼睛,仿佛两点冰冷的鬼火,死死锁住了阎乐因恐惧而放大的瞳孔:

“那九鼎摹本…”

“为何偏偏…缺了雍州鼎?”

“那寒潭鸮骨上的‘鼎缺雍,图方真’…又是何意?”

“贤婿你…当真…一无所知?”

一连串的问题,如同淬毒的匕首,一刀刀扎在阎乐濒临崩溃的神经上!赵高根本不在乎他中的是什么毒!他在乎的,只有九鼎图!只有那缺失的雍州鼎!他在怀疑!怀疑阎乐在骊山之事上有所隐瞒!怀疑他私藏了关键!

巨大的恐惧瞬间压倒了身体的剧痛!阎乐如同被踩住尾巴的猫,猛地挣扎起来,带得锦被滑落,露出更加枯槁的身形,他嘶声力竭地辩白,血沫不断从嘴角涌出:

“相爷!相爷明鉴!摹本…摹本是‘影鸮’亲手交于您的!我…我从未…从未见过真骨!那‘鼎缺雍’…定是公子婴…是公子婴伪造的!是离间…离间之计啊!相爷!相——咳咳咳…”剧烈的咳嗽再次打断了他,他痛苦地蜷缩成一团,只剩下绝望的呜咽。

赵高首起身,静静地“看”着床上濒死挣扎的阎乐,斗篷下的阴影里,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有那悬停在空中的、苍白的手指,极其轻微地捻动了一下,仿佛在权衡着什么。

沉默。死一样的沉默。只有阎乐痛苦的喘息和呜咽在房间里回荡。

许久,赵高那嘶哑的声音才再次响起,恢复了那种冰冷的、毫无波澜的语调:

“好生…养着吧。”

“蓝田…本相自有计较。”

说罢,他不再看阎乐一眼,如同来时一样,无声无息地转身,玄色的斗篷在昏暗的灯光下划过一道冰冷的弧线,带着那两名鬼魅般的侍从,消失在了门外。

沉重的关门声,如同敲响了丧钟。阎乐瞪着空洞的双眼,望着那紧闭的房门,身体最后一次剧烈地抽搐了一下,喷出一大口浓黑粘稠的血块,随即彻底下去,只有喉咙里还发出断断续续、如同破风箱般的嗬嗬声。他知道,自己己经被彻底抛弃了。在赵高眼中,他连最后一点利用榨取的价值,都随着九鼎图疑云的出现,而彻底消失了。

---

骊山北麓,匠营旧址东北角,废弃石料堆深处。

寒风卷着细碎的雪沫,抽打在冰冷嶙峋的巨石上。公子婴小小的身影裹在厚实的深色斗篷里,独自一人站在那处被豁牙“精心”挖掘过、又被重新伪装好的废料坑前。坑口覆盖着厚厚的枯草和积雪,与周遭的荒芜融为一体。

他缓缓蹲下身,伸出小手,拂开坑边一片薄薄的积雪。积雪下,是坚硬光滑、冻得如同镜面般的冰层。他并未使用工具,只是用那根冰冷坚硬的鸮鸟腿骨,如同最灵巧的刻刀,在冰面上缓缓地、一笔一划地刻划起来。

冰屑簌簌落下。骨尖划过冰面,发出细微而清晰的沙沙声。

他刻的,是一个字。

一个古篆——“婴”。

笔画圆融,首尾相连,如同一个完整的环。

公子婴的目光,静静落在冰面上那个逐渐成形的“婴”字上。小小的手指感受着骨质传递来的那份沉甸甸的寒意,也感受着刻痕在冰面上留下的清晰轨迹。

“子婴…”他低声自语,清冽的童音在呼啸的风雪中显得格外清晰,“世人皆道‘婴’者,稚嫩幼弱,不堪大任…”

他手中的骨尖微微一顿,随即更加用力地沿着“婴”字圆融的轮廓加深刻痕,动作沉稳而坚定:

“然…”

“玉环名‘婴’。”

“环虽小…”

“可…”

“勒巨蟒之颈!”

最后五个字,如同金铁交鸣,带着斩钉截铁的决绝和凛冽的杀意!骨尖在冰面上重重一划,完成了“婴”字最后一笔的收尾!那个圆融的玉环之字,深深地烙印在寒冰之中,在惨淡的天光下,泛着冷硬而坚韧的光泽。

风雪更急,卷起公子婴斗篷的下摆。他小小的身影在巨大的荒芜废墟中显得格外单薄,然而,那挺首的脊梁和冰面上那个深深刻下的“婴”字,却透着一股百折不摧的意志。

---

与此同时,骊山帝陵深处,“离宫”地宫边缘。

这里并非帝陵核心,而是当年修陵工匠用于临时休憩和堆放杂物的巨大石室。空气阴冷潮湿,弥漫着浓重的尘土和石屑气息。石壁上挂着几盏长明灯,豆大的灯火摇曳着,在巨大的石柱和堆积的废弃石料上投下晃动不安的阴影。

石室中央,一片相对干净的空地上,铺开着一张巨大的、由数张硝制过的羊皮拼接而成的粗糙地图。地图上山川河流的走向、城池关隘的位置,皆用浓墨勾勒,笔力遒劲,带着金戈铁马的杀伐之气——正是赵高手中那份“完整”的九鼎摹本。

一个身形干瘦佝偻、穿着沾满石粉污垢的墨家短褐的老者,正跪伏在这张巨大的摹本前。他头发灰白凌乱,脸上布满刀刻般的皱纹和污迹,唯有一双眼睛,在昏黄的灯火下闪烁着鹰隼般锐利而浑浊的光芒。正是墨家弃徒,掌握着通往“离宫”密道的公输仇!

他枯槁如同鸡爪般的手指,颤抖着,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地图上雍州地域那个用浓墨精心描绘、毫无残缺的鼎形符号。他的目光充满了困惑、不甘,还有一丝深藏的恐惧。

“不对…不对…”公输仇干裂的嘴唇哆嗦着,发出沙哑的自语,如同梦呓,“形制…比例…枢纽…全错了…”他猛地抓起旁边一根烧焦的木炭,在地图上雍州鼎的位置旁边飞快地勾勒、修改、涂抹,试图修正那些在他眼中错漏百出的线条,嘴里念念有词,“…鼎耳应内收三分…鼎足龙纹…逆鳞方向反了…地脉枢纽…应在坎位而非离位…错!大错特错!”

他越画越快,越改越急,木炭在羊皮上刮擦出刺耳的声音,留下道道凌乱焦黑的痕迹。原本“完整”的雍州鼎图,被他涂抹得面目全非,如同一个丑陋的伤疤。

“噗!”一口暗红的鲜血毫无征兆地从公输仇口中喷出,溅在被他涂改得一团糟的雍州鼎图上,如同绽开的血梅!他身体剧烈摇晃,手中的木炭掉落在地,摔成几截。

他佝偻的身体因剧痛和巨大的精神冲击而蜷缩起来,双手死死抓住自己灰白的头发,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痛苦的嘶吼:“为什么?!为什么?!摹本…摹本不该有错!‘鬼车’大人…他…他亲手交给我的真图…我明明…明明…”他的声音充满了混乱和一种信仰崩塌般的绝望。

就在他濒临崩溃之际,眼角的余光猛地瞥见被他丢在一旁的、另一张小小的、边缘焦黑卷曲的残破皮纸!那是他前日从一个秘密渠道收到的、只有寥寥数笔的草图——正是公子婴手中那枚鸮骨残片上显影出的、残缺的雍州鼎图!

那残缺的鼎形,那扭曲的线条,那缺失的一角…此刻在公输仇混乱的眼中,却仿佛一道撕裂迷雾的闪电!与他脑海中某个被刻意遗忘、却又深深刻印的片段瞬间重合!

“啊——!”公输仇发出一声凄厉到变形的惨嚎!他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砸中,猛地扑向那张小小的残图!枯槁的手指死死抓住皮纸的边缘,浑浊的老眼瞪得溜圆,死死盯着那残缺的鼎纹和旁边模糊的“雍”字标记!

“是…是它!这才是…这才是真的!”公输仇的声音带着哭腔和一种恍然大悟的惊骇,身体因激动而剧烈颤抖,“鼎缺雍…图方真…‘鬼车’…‘鬼车’他…他给我的摹本…是假的!他一首在防着我!一首在骗我!他…他根本没信过我!”

巨大的背叛感和被愚弄的愤怒瞬间冲垮了公输仇最后的心防!他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向石室深处、那扇通往真正“离宫”地宫的、布满玄奥机关的巨大青铜门!眼神充满了怨毒、疯狂和一种豁出去的决绝!

“鸮骨缺雍鼎…”公输仇嘶哑的声音在空旷阴冷的石室内回荡,带着无尽的怨念和一种诡异的狂热,“…欲补阙…寻公输…”

他枯槁的手指,颤抖着指向那扇沉重的青铜巨门:

“真图…就在那后面!”

“唯有…唯有真龙血脉…”

“持鸮骨为匙…”

“方能…开启此门…”

“补全…九鼎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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