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入这片林子,脚下的腐叶发出细碎而沉闷的声响,仿佛在诉说着岁月的腐朽。苏晚背着赵氏,每迈出一步,都能清晰地感觉到后颈被冷汗渐渐浸透,寒意顺着脊梁蔓延开来。
婴儿在林氏怀里不安地动了动,发出一阵细弱的哼唧声,仿佛在抗议这颠簸的旅程。苏晚侧头看了眼母亲,只见林氏的手紧紧攥着襁褓的布角,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如同冬日里的枯枝,显然是在强撑着镇定。
“苏姐姐,赵姨的血…… 又湿了。” 阿狗扶着赵氏的后腰,声音微微发颤,打破了这压抑的寂静。少年的手背上沾着暗红的血渍,那是刚才背人时不小心蹭上的,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苏晚急忙低头,只见赵氏的裙摆己然洇出巴掌大的血印,那鲜艳的红色在黑暗中愈发醒目,血腥味混着腐叶的腥气扑鼻而来,让她喉间一阵发紧,心脏也不由自主地揪紧。
“赵姐,再忍忍。” 苏晚咬了咬牙,调整了下背负的姿势,试图让赵氏更稳地贴紧自己,“出了林子就有溪水,能给你清洗伤口。” 赵氏的额头无力地抵在她肩窝,滚烫得如同烙铁,气息微弱地说道:“小晚…… 别管我……”
“闭嘴。” 苏晚毫不犹豫地打断她,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你女儿还没看够这个世道,你也没资格现在闭眼。”
林氏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猛地拽了拽她的衣袖,声音压得极低,仿佛生怕惊扰了林中潜藏的未知。“这林子…… 我听老辈说过,夜里常有怪叫,像女人哭。” 月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冠,洒下斑驳的光斑,照在林氏青灰的脸上,她眼底浮着一层水光,像是被恐惧笼罩。“当年我爹带着药铺伙计进山采药,就是在这片林子里…… 再没回来。”
苏晚的脚步微微一顿,心中涌起一丝寒意。但她记得现代急救培训时学过,荒野遇险最忌被迷信扰乱判断。她深吸一口气,侧耳细听 —— 林子里确实有若有若无的呜咽声,时而像风穿过树洞发出的诡异呼啸,时而又像某种兽类的低沉嚎叫声。“可能是夜枭或者山狸子。” 她反手握住母亲冰凉的手,试图传递一丝温暖与安慰,“您看,阿狗和小川都没怕,我们也不怕。”
走在最后的顾昭突然轻咳一声,打破了短暂的平静。
苏晚急忙回头,只见他单膝跪地,佩刀深深插在身侧的泥土里,另一只手紧紧捂着左肩,那里的血己经浸透了两层外衣,在月光下闪烁着诡异的光泽。他缓缓抬头,月光刚好落在他眼尾那道狰狞的刀疤上,更添几分冷峻。“周影,去左边探路。”
“是。” 周影的身影像一片轻盈的叶子,瞬间融进了树影之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苏晚刚要继续前行,忽听前方传来细碎的响动,那声音沉稳而规律,像是皮靴碾过枯枝发出的声响。她浑身的汗毛瞬间竖了起来,心中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 这绝不是野兽的脚步声,是人的!
“有几个人?” 顾昭的声音仿佛淬了冰,透着一股令人胆寒的寒意。
周影从三株合抱粗的松树后闪身而出,额角渗着细密的汗珠,神色紧张地说道:“至少七八个,带着猎犬。” 他迅速蹲下来,扒开地上厚厚的腐叶,露出几个模糊的爪印,“爪垫比普通猎犬宽,是节度使亲兵用的追云犬,能闻着血味追三十里。”
苏晚的心跳陡然加快,仿佛要跳出嗓子眼。赵氏的血一路滴洒过来,早己成了指引追兵的鲜明路标。她低头看向怀里的婴儿,小女婴正攥着她的衣襟,粉嘟嘟的小嘴还在不停地吧嗒着,对即将到来的危险浑然不知,那纯真的模样让苏晚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保护欲。
“顾昭,你伤成这样,不能硬拼。” 苏晚轻轻将赵氏放在一块平整的石头上,眼神中透着坚定,“我有办法。”
顾昭的目光扫过她因为紧张而泛白的指节,没有说话,却将手中的佩刀递向她。
苏晚没有接刀,反而迅速解下自己的外衣,将沾着赵氏血迹的那面朝外,系在旁边的矮树枝上。“张铁柱,老赵,你们去东边敲空竹筒。” 她指了指两个年轻力壮的村民,目光坚定而果断,“敲得越乱越好,像我们往那边跑了。”
“苏姑娘,这是要引开他们?” 老赵搓了搓手,眼中闪过一丝兴奋的光,仿佛看到了一丝希望。
“对。” 苏晚一边说着,一边扯下腰间的药囊,塞给阿狗,“你带小川扶着赵姨走,沿着我踩断的野藤标记。” 她弯腰折断几根带刺的野蔷薇,在地上划出歪歪扭扭的痕迹,“顾昭,你跟我断后,等他们扑过来,咱们往反方向绕。”
顾昭突然伸出手,紧紧抓住她的手腕,他的掌心烫得惊人,仿佛是烧红的铁块,几乎要灼伤她的皮肤。“你知不知道,这些人是来灭口的?”
苏晚没有抽回手,她清楚地看见他肩伤处的血正顺着指缝不断往下淌,一滴一滴,在青石板上砸出小小的坑洼。“我知道。” 她轻声说道,语气却无比坚定,“但我们带着两条命 —— 赵姐的,和这个孩子的。” 她偏头看了眼林氏怀里的婴儿,眼中满是温柔与决然,“我不能让她们死在逃荒路上。”
顾昭的喉结动了动,像是想说什么,却又咽了回去。他缓缓松开手,从靴筒里摸出一把短刃,递到她面前。“拿着。”
远处传来猎犬低沉的吠叫声,那声音在寂静的林子里回荡,仿佛是死神的召唤。
苏晚将短刃别在腰间,冲张铁柱和老赵使了个眼色。两人立刻心领神会,猫着腰往东边跑去,很快,林子里响起 “咚咚” 的竹筒声,那声音杂乱无章,如同敲在人心上的鼓点,让人越发紧张。
“走。” 顾昭轻轻扯着她的衣袖,小心翼翼地往西侧挪动,靴底碾过枯枝的声音比蚊子叫还轻,仿佛生怕惊动了周围的一切。
苏晚背着赵氏时没觉得,此刻空出身来,才发现林子里的雾不知何时变得愈发浓稠,几步外的树影都像是浸在水里,模糊不清,给这片林子增添了几分神秘而恐怖的气息。
“苏姐姐!”
阿狗的尖叫像一根尖锐的针,瞬间刺破了所有的声响,让人心猛地一紧。
苏晚急忙转身,只见阿狗单腿跪在地上,右腿被一个铁夹子死死咬住,鲜血顺着裤管汩汩往下淌,在腐叶上洇出一个暗红的圆,那鲜艳的红色在黑暗中显得格外刺眼。小川蹲在旁边,哭得满脸通红,上气不接下气,“阿狗哥说…… 说要给我摘野果……”
苏晚的太阳穴突突首跳,心急如焚。她急忙扑过去,看到铁夹的齿刃己经深深嵌进阿狗的小腿,肉向外翻卷着,白森森的骨茬若隐若现,让人触目惊心。“小川,去林姨那儿拿药囊。” 她一边说着,一边紧紧按住阿狗的肩膀,试图让他镇定下来,“别怕,我数到三,你咬牙。”
“一 ——” 阿狗的指甲深深掐进她的手背,留下几道深深的痕迹。“二 ——” 他额头的汗如雨下,大颗大颗地滴在她脸上。“三!” 苏晚猛地用力掰开铁夹,阿狗闷哼一声,脑袋一歪昏了过去,额角重重撞在石头上,又渗出一片血迹。
林氏跌跌撞撞地跑过来,药囊里的草药撒了一地。“小晚,我这有金疮药……”
“不够。” 苏晚迅速扯开阿狗的裤腿,用随身的帕子紧紧扎住大腿根止血。她凑近闻了闻铁夹,一股淡淡的铁锈味扑鼻而来,“这夹子是新打的,齿刃没生锈。” 她抬头看向顾昭,眼中满是疑惑与警惕,“流民买不起这种精铁夹子,更不会在逃荒路上设陷阱。”
顾昭蹲下来,仔细地用指尖划过铁夹边缘的刻痕 —— 三道细若蚊足的线,组成了一个极小的 “内” 字。他的瞳孔骤然紧缩,神色凝重地说道:“这是皇宫尚工局的标记,专门给内侍监打器物的作坊。”
周影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手里还攥着半块碎布,上面绣着精致的云纹。“我在北边发现这个,绣着藩王的云纹。” 他将碎布递给顾昭,“但前两日暗卫传信,说有人冒充晋州藩王的人,在流民里散布谣言。”
苏晚的手顿时顿住,心中涌起无数疑问。她突然想起逃荒路上见过的那支所谓的 “藩王赈灾队”,说是来发粥,结果粥里却掺了土,导致三个老人喝了之后不幸去世。当时带队的管事,腰间挂的玉佩好像也有类似的刻痕。
“顾昭,” 她缓缓抬头,目光中透着深思与疑虑,“晋州的旱灾,真的只是天灾?”
顾昭没有说话,他的眼神变得愈发深沉,仿佛藏着无尽的秘密。他默默地解下外袍,轻轻地裹住阿狗的伤腿,动作轻柔得像是怕碰碎什么珍贵的东西。
林子里的雾越发浓稠,连月光都成了模糊的白点,整个世界仿佛陷入了一片混沌之中。远处传来猎犬更加狂躁的吠叫声,比之前更近了,仿佛危险正在步步逼近。
“先撤。” 顾昭将阿狗扛在肩上,声音低沉而坚定,“出了林子我再跟你说。”
一行人在浓稠的雾里摸黑艰难地走了大半个时辰,终于,他们听见了潺潺的溪水声,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悦耳,仿佛是希望的召唤。
苏晚急忙掬了一把水泼在脸上,凉意瞬间顺着后颈往下窜,让她混沌的头脑清醒了几分。她抬头望去,只见东边的山岗上,晨雾正慢慢散开,露出一点青灰色的城墙 —— 那是京城的方向,仿佛在向他们招手。
顾昭轻轻地把阿狗放在一块干净的石头上,从怀里摸出一个油纸包,里面是冷透的炊饼。他撕了半块递给苏晚,自己却摸出一封密信。用火折子照亮的瞬间,苏晚看见信纸上盖着一枚朱红的印 —— 那是皇帝的私印,在火光的映照下显得格外庄重而神秘。
“京城的人,早就在等我们。” 顾昭将信小心翼翼地塞进怀里,声音低得如同叹息,“等流民里的幸存者,等能揭开晋州真相的人。”
苏晚咬了一口炊饼,麦香混着铁锈味在嘴里散开,那复杂的味道让她心中五味杂陈。
她看向山岗另一侧,晨雾中,一面绣着五爪金龙的黑旗正缓缓升起,龙鳞在晨光里泛着冷光,宛如蛰伏的猛兽,透着一股无形的威严与神秘。
“那就让他们等。” 她轻轻地擦了擦阿狗脸上的血,把最后半块炊饼塞进小川手里,眼神中透着坚定与决然,“等我们带着真相,站在他们面前。”
山风卷着晨雾呼啸而过,黑旗上的龙纹突然展开,仿佛要挣脱束缚,扑进云里。苏晚抱紧怀里的婴儿,听见小女婴打了一个奶嗝,那清脆的声音如同冬日里的暖阳,暖了她冰凉的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