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像沉在粘稠的墨水里,缓慢地、挣扎着上浮。陈夜椛最先恢复的是沉重的眼皮和一种陌生的触感。
不是她公寓那张廉价床垫熟悉的凹陷,也不是办公室行军椅的僵硬。身下是……一种奇异的柔软,带着一种淡淡的、干净的皂粉气息,混合着一点若有似无的书页墨香和阳光晒过的味道。
这味道陌生又隐约带着点……她形容不上来的熟悉感。
她费力地掀开一丝眼缝。光线不算刺眼,是清晨那种柔和的、带着尘埃漂浮轨迹的光。
视线模糊了几秒,才勉强聚焦。映入眼帘的不是她熟悉的天花板裂纹,而是……一片柔和的、带着细腻纹理的米白色天花板。一盏造型简洁的吸顶灯。
不对劲。
她猛地睁大眼睛,几乎是弹坐起来!这个动作扯得她宿醉未消的脑袋一阵尖锐的钝痛,让她忍不住“嘶”了一声,太阳穴突突首跳。视野彻底清晰了。
她身处一个布置简洁却温馨的房间。淡蓝色的窗帘半拉着,阳光在地板上投下温暖的光块。墙壁是柔和的暖白,挂着几幅抽象线条画。
书架占据了一整面墙,上面塞满了书。而她正坐在一张宽大的双人床上,身上盖着一条柔软的、印着小熊图案的薄毯——这绝对不是她的风格。
目光惊恐地扫向身边。
就在她旁边,靠着床头,坐着一个人。
刘落潼。
少女穿着简单的白色棉质睡裙,长发柔顺地披散在肩头,有几缕调皮地滑落在她手中的书页上。
她微微低着头,长长的睫毛垂着,在眼下投下一小片安静的阴影。
晨光勾勒着她专注的侧脸轮廓,柔和得不可思议。
她似乎完全沉浸在那本厚厚的书里,修长的手指轻轻翻过一页,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世界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陈夜椛的呼吸瞬间停滞,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然后开始疯狂地、不受控制地在胸腔里擂动!血液轰地一下全涌上了头顶,脸颊和耳朵烫得吓人。
宿醉带来的眩晕感被一种更强烈的、灭顶的恐慌和羞耻感彻底取代。
她怎么会在这里?!在刘落潼的床上?!等一下好像是她的主卧,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情况吗,记得自己只是被她拉进来,但为什么头有种宿醉的感觉。
昨晚的记忆像被撕碎的纸片,混乱不堪。她只记得公司应酬喝了很多酒,模糊记得似乎有人跟她说话……然后呢?
一片空白!最后的清晰记忆是走出嘈杂的居酒屋,冷风一吹,胃里翻江倒海……再然后,就是这片陌生的柔软和眼前这安静得令人心惊的画面。
不对,是昨天晚上是离开那个泳池派对,而刘落潼突然想要,喝酒就突然不知道哪里的香槟,为什么那时候要答应她一起喝阿。
完了。彻底完了。
社畜的应激反应瞬间启动——逃!立刻!马上!在对方发现她醒来、局面变得无法收拾之前,悄无声息地消失!就当这一切从未发生!
她甚至不敢去想刘落潼醒来发现身边躺着一个醉醺醺的社畜会是什么反应,光是想象对方可能露出的惊愕、嫌恶或者恐惧的眼神,就足以让她窒息。
陈夜椛屏住呼吸,身体僵硬得像块石头,只有眼珠在紧张地转动。她小心翼翼地,以最慢、最轻的动作,一点点掀开身上那碍事的小熊毯子。
薄毯摩擦过皮肤的声音在死寂的房间里被无限放大,惊得她头皮发麻。她死死盯着刘落潼的侧脸,观察她有没有任何察觉的迹象。
还好,少女依旧专注地看着书,仿佛外界的一切都与她无关。长长的睫毛都没有颤动一下。
陈夜椛稍微松了口气,心脏却跳得更快了。她开始尝试挪动身体,像慢放的电影镜头,一帧一帧地将腿挪向床边。脚趾终于触到了冰凉光滑的木地板,那一点凉意让她混乱的脑子稍微清醒了一点点。
她小心翼翼地用手撑着床垫,试图在不引起任何床铺震动的情况下,把整个身体的重心转移出去。
快了……再一点点……只要双脚踩实地面,她就能像幽灵一样溜出去!只要离开这个房间,离开这个房子……
就在她身体的重心即将完全脱离床铺,脚尖己经点地,准备发力站起的那个临界点——
一个清泠泠的,带着点刚睡醒的微哑,却又无比平静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响起,像一颗小石子投入了凝滞的空气:
“醒了?不多留一会儿?”
声音不大,甚至称得上轻柔。但落在陈夜椛耳中,却不啻于一道惊雷!
陈夜椛的身体瞬间僵死!所有的动作,所有的企图,所有的侥幸,都在这一句话里被彻底冻结。她像一个被按下了暂停键的劣质木偶,保持着那个极其别扭、重心不稳、一只脚悬在床沿、一只脚刚刚点地的姿势,整个人凝固在那里。
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全部倒流,从滚烫的脸颊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彻骨的冰冷。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脸上的血色瞬间消失,皮肤下的肌肉都在细微地抽搐。
心脏不是擂鼓了,而是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捏住,骤然停止了跳动,带来一种濒死的窒息感。
她不敢动,连眼珠都不敢转动一下。巨大的恐惧和羞耻感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她知道自己刚才那些自以为隐蔽的小动作,那些屏住呼吸的挪动,那些小心翼翼的试探……全都被对方看在眼里!
刘落潼甚至没有抬头。
少女依旧维持着看书的姿势,只是翻书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那平静的语气,仿佛在问一个再平常不过的问题,问她要不要多喝一杯水,而不是在问一个企图从她床上溜走的、醉醺醺的、狼狈不堪的社畜。
陈夜椛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逃?己经不可能了。对方早己洞悉一切。留?她有什么资格留?她算什么东西?一个闯入少女私密空间、留下污秽气息的不速之客。巨大的尴尬和无地自容让她恨不得立刻原地消失,或者让脚下的地板裂开一条缝把她吞噬进去。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房间里只剩下阳光里漂浮的尘埃,和她自己那几乎要冲破耳膜的、狂乱的心跳声。
她像个等待最终审判的囚徒,被钉在了耻辱柱上,而审判官只是平静地翻过了一页书,发出“沙”的一声轻响,在死寂中格外清晰。
那句轻飘飘的“不多留一会儿?”,像一道无形的枷锁,沉重地套在了她的脖颈上,让她动弹不得,也让她无处遁形。
她甚至连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只能维持着那个滑稽又可悲的姿势,感受着冷汗从额角悄然滑落。